最后,还是云赫镖局的贺镖师帮忙送走了老伯,并主动承诺越知初,一定会将人平安送到卖菜的西市才会回来,让她放心。
贺镖师就是给越知初开门的那位壮汉,贺平路,人称贺二。
而那位卖菜老伯,姓钱,相熟的人都称他一声“钱伯”。越知初记下他的名姓后,就叮嘱他务必记得,万一他日,再有城门吏或旁人问起来,一定记得,说她是自己的侄女,但并不太相熟,也并不太亲近。若那些人问起别的,只说概不知情就是了,有什么想知道的,让他们到云赫镖局来问。
为防以后露了破绽,越知初便改称自己为,“钱知”。
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那几个城门吏。说到底,那几个只不过是京城的芝麻小官,即便真想找她的麻烦,也得找个背后的大靠山来,才可能行得通。
但钱伯虽然不领她的情,到底是无辜的百姓。
在越知初的眼里,他或许是活得窝囊了点,可眼见他被她噎得瞪着眼说不出话的那一刻,越知初竟然莫名地想起了,她“爹”,越德仁。
在这样的世道里活命,窝囊……
何尝不是一种,可怜又可悲的智慧。
钱伯如此,越德仁如此,只怕千千万万的寻常百姓,也都如此——也只能如此。
越知初以往,很瞧不上那些口口声声“认命”的人。
可活得越久,她越无奈而清醒地发觉,纵然是“认命”,也不都是心甘情愿的。
认命……
有的时候,只不过是因为,没得选。
她自然也曾理所当然地以为,对钱伯而言,她帮他出气、带他离开、为他震慑城门吏,就算得不到他的尊敬,至少也该让他像李老三那样,对她多少怀着一些感激。
可当她发现,原来在钱伯眼里,她只是在给他“招祸”的时候,她却反而只剩下平静了。
生气?
当然是生气的。
换作以前的她,早就连钱伯一起“收拾”了。
可她毕竟不再是千年前的她,甚至不再是百年前的她了。直到目送着钱伯跟随贺二离开,她才恍然大悟——那些所谓的“生气”,其实与钱伯无关,与旁人都无关,无非只是她,对自己的无能和不平,感到的强烈的不满罢了。
越知初忽然对着,被贺二暂时拴在院里的小鹰笑了一下。
“小鹰,其实他说得没错,若没遇上我,他最多也就是,一天卖不了菜罢了。”
她上前抚了抚小鹰脑门上那一撮光亮的白毛,“可遇上了我,却真有可能,要遭大殃的。”
小鹰轻轻哼了哼,似乎只是享受在她的轻抚,又似乎是在回应她说的话。
越知初没再说话,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冷了下去。
——只是,归根结底,她和钱伯,谁都没错。
她出于一时兴起也好,路见不平也罢,本意只是想帮忙;而钱伯,是出于恐惧也好,出于习惯也罢,他只是个想进城卖菜的寻常农夫。
他们的遇见是偶然,他们俩人都有各自的“苦衷”,可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却一定是什么东西错了的。
是京城?
是虞国?
还是掌握在姬氏手里,这还没坐稳,却已经开始腐烂的,“天下”?
……
越知初深吸了口气,又抬眼环视起眼前的这座院子。
云赫镖局,虞国最有声望的镖局,在京城的院子……竟然还没有凉州的大。
她猜测马厩应该在院子后门附近,而眼前这个演武场一样的院子,应该是供贺二这样的镖师们,平日里强身健体的地方。
虽然没有凉州分局那么“风雅”,这里却毕竟是京城,虞国又一向鼓励百姓行商坐贾,京城,说一句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西市卖菜,东市易物,南北还各开两市,什么店铺都有。
越知初只是从东门走到镖局的路上,就见过不下几十间,各种各样的铺子。
酒楼客栈,更是几乎挤满了整条东街。
云赫镖局所在的这个位置,说起来倒也很妙,既在东街,人来人往的极尽热闹之处,又在东街的最里端,与外面的繁华熙攘之间似乎隔着道看不见的墙,恰好收获了一个闹中取静。
她想,对要找镖局做生意的来说,这条路非但不难走,还能顺便让他们饿了累了都有处可去。
云赫镖局,还真是很聪明呢。
赫连真……
她不得不再次,打心底钦佩那个来自北方草原的女子。
分明也就是京城贵女们还在闺中绣花抚琴的年纪,此一生最大的夙愿恐怕也就是寻一门金玉良缘,让妆点好的自己再被装点得更雍容富雅一些。
可赫连真,却早已熟谙了商道之难之险,懂人心、懂厮杀、懂进退,还对行商有着独到的见解。更难得的,是她还保留着那一份正直,不仅建立了云赫镖局这样震耳欲聋的好名声,还将两个弟弟培养得可称人杰。
越知初想,若赫连真活在更早一些的乱世,若当初姬氏入主中原之后,碰上的部落首领便是赫连真,她会如同父辈一样对姬氏称臣,以屈服来换取平安,还是会带领着草原上的勇士们誓死奋战,都未可知。
可说到奋战,越知初又不得不想起草原部落的对手,当时姬氏手里的利剑和倚仗——边境军。
边境军……
她想到了晏准。
还有他的,“铁血十三骑”。
越知初几乎可以断定,“铁血十三骑”的威名,和他们身后所代表的边境军势力……才是姬珩不得不继续“重用”晏准的因由所在。
所谓“重用”,也无非只是个,并不掌握军权的官职,和一个爵位的虚名。
名声可以给,财富可以给,权力——重要的权力,却必须都得是皇帝陛下的。
晏家,说到底,在京中的这些“高位”、“名声”,也无非是靠着晏准那一辈,为姬氏朝廷打江山的功绩。
可他毕竟老了。
可,时移世易……对皇权而言,最不可信的,往往是当初最仰仗的。
想起晏准,越知初就想起了那位“跋扈”的姑娘。
不知晏菱她们行进到何处了,是否平安顺利。但见云赫镖局内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模样,以及,贺二方才对她那么客气礼遇的模样,至少可以说明,他们的三当家赫连瑾,肯定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没有消息,那便算得上好消息。
赫连瑾是否已经进京都不打紧,只要他和晏菱没有出什么意外。
云赫镖局之所以是越知初最想交往的对象,还真不是因为他们生意做得多大多诚信,更重要的,是他们遍布全虞国的分局,和每一处分局,都选在十分关键的地理位置。
她,尚且不知,此行在京城,生死如何,成败又如何。可她知道,无论是她想做的事,还是她不愿做的事,今日与千年前或许早已大相径庭,可今日与千年前,并无分别的是——
她需要帮助。
即便是她,活到今时今日的她,想要做成心中的事,达成那个或许有些疯狂的目的,也还是需要人手,需要情报,需要更多……肯相信她的人。
否则,她当然也可以硬来。
——杀一个皇帝,还是杀穿整个皇宫,对她而言差别不大。可对她理想中的那个“天下”,差别却是巨大的。
一想到,血流成河,白骨累累,如果她想做的事,最终是那样一副光景的终点,那她或许真的,还不够“坚定”。
可一路走来,无论是每一个活得认真却饱受欺辱的砍柴人,还是不肯认命却不得不被命运捏死的“蝼蚁”,或者中饱私囊鱼肉百姓给自己谋得晋升之路的贪官污吏……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被深深刻在了越知初脑中。
她握紧了双拳,忽然眸光冷了冷,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轻笑着,轻抚起小鹰的头,认真同小鹰道别:“小鹰,感谢你这一路辛苦相送,你留在此处好好歇息,我们有缘再见。”
小鹰对着她的背影急急嘶吼,几乎要挣脱那根拴住它的缰绳的同时,越知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云赫镖局的门口。
她必须得先去一趟洛王府。
无论沿路收到的可疑纸团来自何人,那人又有何目的,既然敌在明她在暗,她的所在,对那人而言便早就不够隐蔽。
那一味躲着或等着,就不会是什么好主意。既然纸团的主人处心积虑要将她引到洛王府,她便遂了那人的心愿,去一趟洛王府——
如果师父真的被关在那里,索性直接把人救出来。
如果消息为假,那至少她还可以,再给赫连瑾和裴佑白排除掉一个错误的可能。
那样的话,对帮助她和他们的人马,兵分几路继续查找宅自逍真实的所在,便更是意义重大了。
“师父,你若在京城,除了洛王府,又能在哪儿呢。”
越知初一边利用已经易容过的样子,飞速在人群里穿梭,往洛王府的方向行进,一边,在心里不断回想着宅自逍曾经与她的对谈,试图在其中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同时,她还刻意用远超常人的感知能力,仔细分辨了周围的环境。
东街很吵,很热闹,很适合潜伏和偷袭。
但,幸好,先前跟着她们一路过来的城门吏跟班,应该已经走了。
没有人暗中跟踪她。
她很确信。
可是,这一路上,她也不曾感知到有人跟踪她。她却仍然被楚明玉和那抛纸团的黑衣人,不知不觉中跟踪过。
越知初心里不免有些发寒:是她近日来,疏忽了武艺的精进,所以变得迟钝了?
或者……
这天底下,真有超出她所知的,超出她的“虫”所知的,那么多,不露锋芒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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