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京城里,漫天飞雪像要洗净尘世的污秽,呼啸的冷风像在诉说着谁人的冤屈。弥漫着血腥味和惨叫的刑狱中,有一间牢房,干净得一尘不染。
李嘉棠透过被狱卒打开的房门,不远不近地打量着端坐在牢房床铺上的顾昭。
质朴的白色中衣不仅没让这位少年将军显得狼狈局促,反将那与生俱来的冷淡气质发挥到极致。
忽地,少年将军抬头,乌黑深邃的眸子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压直直朝李嘉棠射了过来,却在认出李嘉棠身份时,收起锋芒。
“臣顾昭,见过公主殿下。”顾昭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声音清冷而疏离。
李嘉棠看着面前陷在刑狱中的人,思绪不自觉地飘到半月前,年少成名的将军鲜衣怒马夺胜回朝,在鲜花和簇拥中,怡然自得。
这样一个人,应当在御街打马,而不是因为被诬困在这小小的牢房。
“我能救你出去。但我有个条件。”
顾昭有过许多这位公主殿下为何来此的猜想,却没想过这种。他为数不多见过李嘉棠的时候,都是在宫宴上,李嘉棠永远缩在角落,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因而顾昭下意识便觉得李嘉棠不像是有如此主见和胆量的人:“您是代圣上而来?”
李嘉棠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正直勾勾地盯着顾昭看,闻言忽而一笑:“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我找到一件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我希望翻案后,你能去向父皇请旨娶我。”
顾昭的眉微微一簇,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殿下,臣不曾通敌,问心无愧,因而也相信圣上和刑部大人们会还臣一个清白。”
此话一出,便是明晃晃的拒绝。可李嘉棠还是有些不甘心:“你已经在刑狱中待了半月有余,关于你通敌一事,证据确凿。刑部大人们帮不了你,但我能,那个翻案的证据只有我知道。”
李嘉棠说得笃定,但心下虚得很。前世,再有半月,刑部官员便也找到了顾昭清白的证据。她无非是想打个时间差,顾昭在狱中关了半月,理应是最心智脆弱的时候,却不料顾昭依旧沉稳。
顾昭朝李嘉棠一拜,端的是敬重之色,说的却是拒绝之语:“殿下请回吧。”
前世李嘉棠出使和亲,谁料不出两月,焉国便发生了叛乱,李嘉棠被一刀刺穿胸膛,死得倒是痛快。如今已是正月,再过六月,焉国使节来访,便会提出和亲之事,李嘉棠必须在六月前将亲事定下,才能避免前世和亲的悲剧。
顾昭面如冠玉,年少成名,又得父皇器重,为人亦是端正,是李嘉棠首选的协议联姻对象。最重要的是,他正落于低谷之中,若是相助一二,他便会感念今日之恩,日后许多事便好谈很多。
不过,李嘉棠叹了口气,是她低估顾昭了。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若是被眼前这点磋磨便吓破了胆,早该在战场上成了刀下亡魂。
留给李嘉棠的时间不多了,既然顾昭这头如铁板一块,她便得再另觅新人,早做打算。
本来李嘉棠都已经转身准备走了,谁料最后关头竟然峰回路转。
顾昭忽然叫住了李嘉棠,声音冷冷的却很真诚,像是真心想劝李嘉棠:“殿下,您是天潢贵胄,应当选自己真心喜爱之人,而非拿婚事当筹码,和一个不爱的人相互折磨。”
李嘉棠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京城的权贵阶层,联姻才是常态。可顾昭不同,他常年待在定北,定北的民风不同于京城,少了些算计,多了些真心。
李嘉棠迅速在脑海里复盘着对顾昭的了解,另一个计划浮上心头,或许是她努力错了方向。
“熹安,”李嘉棠开口叫了顾昭的字,有些无奈又亲昵,如同叙述心事一般缓缓说道,“你十四岁时便随父亲征战沙场,平日最大的爱好除了习武、兵书,便是吹笛。你有一个玉制的笛子,听说是你自己做的。喜欢京城东街的桃花酿,去买过好几回。水果的话,应当是偏好荔枝。我说的对吗?”
顾昭有些惊诧地看向李嘉棠,李嘉棠说的这些,不算秘密,可若不是有心留意着,也不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李嘉棠转头对上顾昭的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
牢狱中昏暗的光线遮住李嘉棠的眉目,更添几分萧瑟之感。李嘉棠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表露这些内心深处深藏的感情已花光她所有的勇气:“我听说父皇已经在考虑我的亲事了,可我有喜欢的人,我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李嘉棠抬起头,眼眶里亮晶晶的泪珠带着无尽的委屈,望向顾昭眼底,顾昭心口不自觉地一颤,历来杀伐果断的人竟然变得无措,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该怎样开口安慰。
“罢了。”终于,那滴泪还是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如一滴水落在水面,在顾昭心里晕开波纹。
李嘉棠失望地转过身,突然如脱力一般直直地向后倒去,顾昭下意识冲上去托住她。近距离之下,顾昭才恍然发觉李嘉棠的脸色惨白得吓人,眼下还有深深的乌青。他心慌地对着门外大喊:“快传太医,殿下昏倒了!”
李嘉棠在顾昭怀中装了会儿晕,见时机差不多,才悠悠醒来,有些娇弱又茫然地攥住顾昭的衣襟,唤道:“熹安,我没事了。”
顾昭见李嘉棠醒了,立即松了口气,急急问道:“殿下是得了什么病?”语气里是连顾昭自己都没发觉的关切,李嘉棠却意识到了,在心里暗道一声“妥了”,继续开始她的表演。
“许是累着了。我不信你会通敌,去刑部通宵看了几日的卷宗,好在给我发现了证据。”李嘉棠扯住一抹笑容,说得轻描淡写,可在病态的脸色上,却有些强撑的意味,顾昭看着竟觉有些心痛。
“您,”
“殿下,太医到了!”一道急急的声音打断了顾昭没说完的话。
张太医提着药箱走进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李嘉棠,给她诊脉。脉象似乎不好,张太医皱着眉一再确认,才开口劝道:“殿下,您前些日子失足落水,本就着了风寒,这几日又没休息好,有些亏空。若是再不好好养着,怕是会伤了根基啊。”
“失足落水?”顾昭有些意外,想起一些关于深宫的说法,“是宫里?”
李嘉棠明白他想问什么,抿了抿唇,低下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是,勾心斗角是娘娘们的事,也斗不到我身上。我只是在湖边喂鱼时想了些事情走了神。”
顾昭心头一震,前些日子,正是他被参通敌下狱的日子,所以李嘉棠是因为想他才走了神落了水,风寒还没好全就为了给他找翻案的证据熬了几日,熬坏了身子。
说不感动不震撼是假的,顾昭自以为隐秘地躲在昏暗的光下,殊不知那眼神热烈地灼人。
就连李嘉棠都有些意外了,她没想到前面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将军居然这么好哄,连带着骗人的她都觉得心下有些不安。可想想前世的遭遇,李嘉棠还是狠下了心继续编着谎话,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指控你通敌的那些信件,所用的纸张是三年前才制出的竹纸。它看起来与普通纸张相同,但薄上许多,闻上去有淡淡的竹香,头两年是专供京里用的风流物。信件最早的落款日期在四年前,那时候竹纸还没制出,你根本不可能用上这些信纸,更遑论你当时在定北打仗,不在京里,更没了接触竹纸的可能性。”
李嘉棠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一转头却发现顾昭怔怔的眼神,不确定地确认了一遍:“你听懂了吧?”
顾昭这才回过神来:“嗯。”
李嘉棠一双桃花眼深深看了眼顾昭,似乎是想记住他的面容,看得顾昭的耳朵浮上了红晕,李嘉棠才轻轻开口:“其实你不愿意娶我,我也会帮你的。我只是,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说完,李嘉棠就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得极慢。李嘉棠自己在心里数着数,果然,数到第三声时,顾昭叫住了她:“殿下,回去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别再折腾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如您所愿。”
走出刑狱的大门,李嘉棠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她赢了,她与前世因和亲而起的所有痛苦,都将背道而驰。
“张太医打点过了吗?”
春信撑着伞为李嘉棠挡去风雪:“赏了一锭金元宝,张太医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好,”李嘉棠掀开马车的帘子,坐了进去,心情格外地好,“对了,今早给本宫添妆的宫女也一同赏了吧。”
三日后,顾昭求见圣上,将准备好的证据呈上。圣上本就器重顾昭,当即大喜,为顾昭官复原职,又闻顾昭想求娶自家公主,更是高兴,当即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直到赐婚圣旨送进李嘉棠的宫殿,李嘉棠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春信,我库里有块御赐的玉佩,包起来给顾昭送过去吧,就说是给他洗清冤屈的贺礼。”
“是,”春信笑笑,“也祝殿下得偿所愿。”春信虽不知李嘉棠何时忽然瞧上了顾昭,但看到自家主子如愿,春信也很高兴,“不过殿下惦记着侯爷,不若亲自去看看?”
李嘉棠挑了挑眉,她倒也真没惦记着顾昭,不过是觉得往后成婚,抬头不见低头见,打好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李嘉棠莫名想起那日在狱里,顾昭看向她时热烈的眼神,她半骗半哄着顾昭答应她的要求,却非真心实意,虽有苦衷,但终究是骗了一颗真心,李嘉棠总有些心虚和愧疚:“左右今日无事,本宫便去看看他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