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末,幼儿园放假,蒋依在家门口看蚂蚁搬家。最近她没那么困了,看电视也没什么意思,就经常发呆,偶尔看看天,看看树。今天cos小蘑菇,顺便看蚂蚁。
叮铃铃,一辆自行车拐过来。蒋依抬头去看,是奶奶回来了。
自行车摇来晃去,蒋鸿福跟在屁股后面,看着很努力的样子,实际上手搭在后座上起到一个装饰作用。
震惊。
后座绑着一个立着的矿泉水桶,窄窄的后座承受了太多,桶也在横七竖八的绳子中间摇摇欲坠。
蒋依:这从哪拉回来的,牛逼。
蒋鸿福一味傻乐:“奶奶,你去买水了呀?”
“买什么水,浪费钱。隔壁村有个山泉水,她们都说干净,我给拉一桶回来。还不是你那娇贵的妹妹,这都是为了谁啊。”
身娇肉贵的某人蹲在一边,假装没听见。
“还是我们康康孝顺,知道给奶奶扶着。不像某些白眼狼,对她好也没个什么用。”
嗯,拉一踩一,基本操作。
这一桶水最后是谁喝光了,蒋依不知道,反正在它消耗完之前,她尽量都是在幼儿园里多喝水。
她早已经过了别人的一句“这都是为了你好”而不会拒绝的年纪了。
过了几天,爷爷从他儿子家回来,蹬着个三轮车,一头的汗。
奶奶和爷爷是二婚,结婚的时候各自都有两个已经在工作的孩子。爷爷常年两头跑,十几公里的路,纯靠蹬着三轮车来回。平时有个什么重物比如刚收的稻谷,也都是靠三轮车拉来拉去,又或者出门买菜,或者带小孩上学。
小时候蒋依可喜欢坐三轮车后座,嘴大张着,乌拉乌拉地吹风。
这次去城里,爷爷带了些新鲜蔬菜和鸡鸭肉蛋去。带回来一些礼盒装的饼干牛奶,还有一摞报纸、五粮液和一大包衣服。
蒋鸿福第一个冲过来想要拆零食,奶奶把他的手打掉,只拆了牛奶,小孩一人发了一个。
蒋依慢慢喝,她是喝不了纯牛奶的,乳糖不耐受,好在这个是优酸乳。
“这些衣服是怎么?”奶奶问爷爷,爷爷解释那是他孙子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他有一个孙女两个孙子,孙女才两岁。至于孙子,大的已经读高中,小的也上初中了。这次从家里收拾了一些旧衣服,带来给蒋鸿福穿。
“还有几件新的,没穿过呢。”
奶奶很高兴:“这个好,来,康康看看喜欢哪一件,明天我们穿去上学。”
康康边喝牛奶,边跟小鸡屁股后头溜达了一圈。这会儿把空了的牛奶盒子一丢,冲刺而来。
“哇!又有新衣服穿咯!”康康兴奋地挑捡起来。
爷爷悄咪咪把奶奶拉到一边:“小静说要给两个孩子都买新的,我没让,就给依依买了两件。”小静是他的女儿。
奶奶点点头:“也是,没必要花那个钱。”
蒋依听见有自己的事,眼皮子一跳。
就见爷爷又翻出另一个小包,透明袋透明的,一眼能看到里面粉色的纱质材料。
蒋依:“……”
因为蒋鸿福迫不及待要穿,妈妈下班回来连夜洗过了,到第二天早上就干了。
蒋依勉强挑出来的一条裙子,是白底绿叶带黄色小花的,算是比较清新的款式。
她穿着去上学了。
还真别说,在一众蓬蓬裙粉红色之间,这条裙子莫名显眼。
方慧和许昕围着她转圈。
许昕说:“这个裙子不大好看。”
方慧:“我觉得还行,我妈也穿过类似的颜色。”
这裙子有两层,一层薄纱在里面,站着的时候只露出一截。
好看是好看了,但一出汗就黏在腿上。蒋依热得烦了,就把两层都翻起来,卷在膝盖上面,散热。
另两个小孩有样学样,都这样坐着。
“哇,这样好凉快啊。”
蒋依看了看,底裤都没露出来,就没管了。
因为是课外活动时间,全幼儿园的小孩都在疯跑玩闹。几个大班的男孩踢着球呢,歇一会儿的功夫正好看见这边三个女孩。忽然大声嘲笑起来:“你看她们在撒尿!羞羞脸!”
两边离得很近,双方都能听见说话声。方慧一看这情况,立马把裙子盖回小腿肚上,羞红了脸:“你胡说!我没有!”
“哈哈哈哈哈,就是有,小小年纪不要脸,长大以后没人要!”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垃圾话,几个男孩越笑越嚣张。
蒋依烦了。
她一把站起来,直往那边冲,边冲边把裙子完全掀起来。
“啊!快跑啊!看了要长针眼的!”小男孩们尖叫,捂着眼睛鸟兽状跑了。
蒋依站到他们原本的位置上,叉着腰无语。啥也没说呢,咋全跑了。
爱看爱碎嘴的是他们,真给他们看了,怎么又吓跑了?男人从小就这么莫名其妙。
偷偷摸摸看到的是可以拿来作为谈资的,光明正大露的就是对他们的挑衅。
只喜欢那些在自己的话术下变得乖巧听话自卑的宠物,却害怕不在乎他们眼光和看法的独立完整的人。
就像后世许多人说的那样:“你穿得怎么样其实无所谓,怯懦的、恐惧的、羞耻的表情才是男人的兴奋剂。”
而小男孩早已无师自通,从小就学会了如何攻击女孩。
这到底是谁教的呢?或许不是特定某一个人,而是千年来,劣性基因的传承。
许昕和方慧跑过来,脸上泛着异样的红。
“天哪,你刚刚好厉害呀!”方慧激动得蹦了两下。
许昕也激动,但也犹豫:“可是妈妈说,女孩子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裙子下面。”
蒋依无所谓:“谁敢看,我就揍他。”
本来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谁成想这事闹出了一个小乱子。
起因是几个同村的小女孩在外面玩,有个小孩突然尿急,就让另外两个小孩帮她挡着,在树后面撒尿。
结果有那多事的小男孩,非要凑到附近唧唧歪歪,边捂着眼睛边嘲笑。其中有个大点的孩子可能看到那天蒋依的壮举了,于是提议一起吓跑他。
于是,大人们就看到三个小女孩狂笑着提着裙子碾着一个男孩满大街跑。
简直丧心病狂。
其中有个女孩的妈妈老大不乐意,把事情从头到尾问清楚后,就跑来学校要说法了。
“你们学校怎么教小孩的,小姑娘家的像什么样子,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小姑娘被拉扯着,想跑。这件事她以为自己把男孩赶走了,是取得了胜利,却被妈妈拧着耳朵说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要脸。
她觉得非常羞耻,比被男孩子嘲笑还要羞耻。
老师们连忙安抚家长的情绪,保证一定好好教育孩子,以后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不出两天,老师就组织把女孩子聚集在一起上课。不分年级不分班级,全都聚在一起。反正幼儿园本来就不大,全部加起来可能也就是百来个小孩,女孩子更是只有五六十。
台上一个女老师坐着讲话,一个女老师在下面维持秩序。
不管怎么说,女孩子们总是更乖巧听话,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一场幼儿园版的性教育课,就这样开始了。
“……小朋友们,我们女孩子跟男孩子是不一样的,平时要注意自己的穿着,不要穿太短的裙子,不要做不雅观的动作,比如张开大腿坐在地上,或者掀开裙子……”
女老师说话声音不大,似乎怕别人听到一样:“也不要让别人摸你,那是不好的行为。出门在外自己要小心,遇到陌生男人搭话,要远离……”
幼儿园的孩子,还不太有自我意识,是比较好管理的,也比较听老师的话。这些话都是为了孩子们好,非要说错,倒也没错。
但凭什么呢?做错事的是男人,却要求女人放弃自己的自由,来约束自己。从小脑子被缠上裹脚布,谨小慎微,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免受伤害。
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们,该怎么保护自己,该怎么反抗坏人,或者在受到伤害后如何寻求帮助。
大人只告诉她们,不怎么怎么做就会被怎么怎么样,好像你不按照她们的意思去活,受到伤害也是活该。
羞耻和恐惧从小被植入女人的大脑,暴力和恐吓却是男人从小拿在手里的武器。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她生来自由!!
蒋依举起手,看向老师。
老师惊讶:“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站起来,身处一群懵懂天真的女孩中间,直视前方:“老师,你为什么不教男孩子不要伤害别人?”
老师脑子卡壳,张了张嘴:“因,因为……”
“电视上说了,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凭什么他们能在大街上撒尿,我不能?”
老师讷讷:“他们是男孩子……”
“男孩子就有伤害别人的权利吗?”
“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我管他看不看,谁敢说屁话我就揍他!”
“不能打架……”
“这是正当防卫!”
“他就是看了一眼……”
“是啊,就看了一眼,凭什么不允许我们穿裙子?”
“……”
老师想说,不只是看一眼,还可能会有别的……
那既然会有别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揍他……
可是女孩子怎么能打架呢……
“谁规定女孩子要听话,不能打架?是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吗?”
女孩稚嫩而冷酷的嗓音响彻教室,她眼里燃烧的火焰让老师无法直视,陷入沉默。
老师沉默了,孩子们却突然沸腾了。
“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
“是不是说老师说错了呀?”
“好像是说我可以穿裙子,也可以打那些讨厌的家伙!”
“真的吗?我没打过人诶。”
“我我我!我表哥有一次抢我零食吃,我给他打哭了!”
“真的吗!你好厉害呀!”
“她好像是上次那个吓跑大班的!”
“哇,她好酷啊!”
“我也要我也要!”
……
一场严肃的性教育课堂,或者说女孩子如何躲避伤害的女德小课堂在近乎隐秘中开始,却在沸反盈天中荒诞地结束了。
老师后面还说了什么,已经无人在意。大家只记得一个身影,站在教室中间,把老师说闭嘴了。
许多年后,或许没人记得她说了什么,但一定会记得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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