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嘭！
嘭！
庄白川又一次在剧烈的撞击声中惊醒，他满头大汗，心脏好像要从胸腔里撞出来一样，使他分不清刚才的撞击声是车辆碰撞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
……
（二）
自从赵小霜两个月前去了深市培训，他们俩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这次她怒气冲冲地回来，不由分说就打了许晚清一耳光，庄白川也是一时着急才指责了她。许家和庄家是世交，许晚清又是许家唯一的小孙女，庄白川的生意一部分关系也是靠许家老爷子推荐的，赵小霜这样让他怎么和许老爷子解释？
更何况许晚清去外地读大学这几年他们没有什么接触，最近大学毕业了才常回来找庄白川，许家老爷子也拜托庄白川多带带许晚清生意上的事情，这才经常见面。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当天许晚清从京市回来，许家给许晚清办生日宴会，顺便引荐生意上的人脉，庄白川不得已才去的，赵小霜又不是不知道。
庄白川实在觉得她无理取闹，又不是所有人心里都只有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许晚清就是个刚毕业的小孩儿，能有什么心思，而且被赵小霜误会以后还主动提出要给赵小霜买礼物道歉。许晚清到底是读过大学的，比高中都没念完的赵小霜知书达礼多了。
当天赵小霜和他提了离婚，他也没有当回事，只当她是气头上一时说气话。第二天赵小霜送来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烦躁，他们已经结婚十年了，就因为这样的小事儿，她就要和他离婚？
他不耐烦地把协议书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自从许晚清从大学回来，赵小霜就常常无理取闹，他妈妈也常说赵小霜整天甩脸子，一点都不像之前的温柔贤惠，他最近生意上供货商又在搞幺蛾子，庄白川实在没有心思陪她闹了。
“赵小霜，你能不能别闹了？我说了好多次了，我和许晚清清清白白，你想那么龌龊干嘛？！”
赵小霜看着他扔进垃圾桶里的离婚协议书，轻轻地开口：“我明天再给你拿一份来。”转身就推门离开了。
庄白川无比烦躁，他不知道赵小霜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过去的她温柔体贴，什么都听他的，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她干嘛非要毁了这一切？
庄白川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靠着窗户深深地吐了两口，赵小霜刚从小区出去，她今天穿着一袭连衣长袖白裙，还是之前他去京市的时候给她买的，她平时很少穿连衣裙，这件衣服也一直挂在衣柜里拿防尘罩罩着，爱惜得很，今天倒难得穿了出来。
庄白川知道赵小霜心里还有他，也爱着他，也许他只要放下身段哄一哄她，这些事就可以过去了，大家都当作没有发生过，她肯定是最近太累了，等他忙完这段时间，就带她出去度假放松一下。
嘭！
庄白川还在琢磨给赵小霜买点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声巨响从街道上传来，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和尖叫，一辆汽车斜着横在了马路中间。
庄白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跪倒在马路上，眼前的女人倒在车头前，白色的裙子上绽开了大朵大朵红色的花，裙子上头发上的玻璃碎渣仿佛是精心点缀的钻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妖艳耀眼极了，倒像是哪个设计师精心打造的晚礼裙。
一时间，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个真空的罩子，赵小霜就那样安静地躺在血泊里，好像沉沉地睡着了一样。
（三）
葬礼上，庄白川麻木地接待着来往吊唁的人，整个人胡子拉碴，眼下因失眠浮肿了起来，嘴唇已经开始爆皮，右手因为扎到了玻璃包扎着纱布。
许晚清穿了一身黑裙，眼眶通红地坐在角落，吊唁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外边的乌云说来就来，不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了，整个屋子里气压低得吓人，直叫人喘不上气来。
许晚清走到庄白川面前，小声地啜泣着：“对不起，白川哥，都是我不好……”
这个月许晚清没少说这种话，庄白川一直觉得许晚清还是个刚出社会的小孩，什么都不懂，说话行为上没什么边界感，难免惹了赵小霜误会，还总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又动不动就一个人委屈掉泪，对她总是多一些爱护。此时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心里却有些烦躁，但他仍然压下了心里的情绪，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你小霜姐不会怪你的。”
这句话却像是压垮许晚清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整个人却像被重击了一样弯着，终于掩面痛哭了起来。
“是我对不起小霜姐……是我伪造了我们俩的床照……我只是想让你们离婚，我不想害死小霜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
“你说什么？！”
庄白川低着的头颅猛地抬起，他抓住许晚清的肩膀：“你说什么？！你都干了什么！”庄白川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许晚清捏碎一般。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喜欢你，白川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许晚清哭得上不来气，庄白川松开她的肩膀，许晚清像一滩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小霜她待你不薄，你高一的时候吃不下饭，是小霜给你做了红果糕和鸡蛋饼送过去，你每个月放假回来，是小霜带你去买新衣服，体谅你读书辛苦，给你炖汤补身体……”
“许晚清啊许晚清，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是小霜对你太好了，反而养出来你这个白眼狼！”
庄白川目眦尽裂，眼眶里几乎溢出血来，他都做了什么，赵小霜因为他丢下她去参加许晚清生日宴会而感到难过时，他只是随便买了一束她不喜欢的玫瑰草草道歉了事。在她收到伪造的床照因为愤怒打许晚清的时候，他没有问前因后果，只是一味地指责她，觉得她不懂事又发疯。
“许晚清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赵小霜失望的语气突然像幽灵一样缓缓地浮现在他的耳边。
那个时候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愤怒？失望？痛苦？他倒情愿她恨他，是他太愚笨，他是个蠢人，是他的不作为害死了赵小霜。
“轰隆”一声，沉重的乌云终于落到了地上，庄白川像被雷劈聋了一般，许晚清的嘴一张一合，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四）
嘭！
又是一声巨响，庄白川在黑暗中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脑内的巨响还迟迟无法消失，像收音机卡带故障了一样反复播放着。他已经一个月没有怎么入睡了，只要闭上眼，就看赵小霜满脸是血地躺在柏油马路上，玻璃碴子飞得到处都是。
他摸索着点了根烟，赵小霜在的时候，从来不允许他在卧室抽烟，也常常在他喝醉酒以后唠叨他，有时候说急了还要吵吵两句，现在好了，终于没有人管他了。
庄白川颓废地瘫在床边的地毯上，这个地毯还是他前两个月出差时候刚买回来的，赵小霜见过邻居家的装修以后，天天念叨着要地毯要地毯，这地毯买回来以后铺在卧室，赵小霜每天都要打扫一遍，看着干干净净的才行。而现在，这张地毯被庄白川的烟头烫了一个大洞，正散发着羊毛被烧的焦臭味儿。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瓶喝剩下的白酒，屋里已经堆满了空酒瓶，他几乎一个月没有出门，厚重的窗帘挡住窗户，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晚上还是白天了。
连着灌了两瓶酒以后，胃里的灼烧感让庄白川止不住地想吐，但是四肢却因为酒精的作用动弹不得，他的神志开始模糊，心脏密密麻麻的疼痛也开始减轻，他好像看到赵小霜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藏蓝色的劳动布衬衫，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想拉住她，却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地上。
（五）
嘭！
他又一次睁开眼，眼前却不是他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糊满了报纸的土墙。
等会儿，这是……
这是他在西顺县造纸厂当学徒的时候住的宿舍，他在做梦？庄白川想抬头看看报纸上的日期，起得太急撞到了床头的铁皮柜子，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在做梦。
所以他回到了在造纸厂的时候？额头被撞的地方缓缓地渗出了血，庄白川也顾不上管，他爬起来看了一下日历，是他刚到造纸厂两个月的时候，他前几天刚在水库救了赵小霜，一切还来得及，小霜还活着。庄白川抱着日历哭了起来，嘴上却忍不住又发出笑声，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又哭又笑。
这一世，他会倾尽所有，保护赵小霜，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他会按照上一世的样子，和小霜结婚，这次他一定会好好对她，再不会让那些事发生在赵小霜身上。他会离许晚清远远的，庄家和许家的世交跟他没关系，他只想和小霜远走高飞过日子，他会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带她出去见世面，她喜欢茉莉花，上次他只买到了玫瑰，这一世他会补偿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都来得及。
只是这一世的赵小霜，却好像和之前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这几天的接触，让他常常在赵小霜的身上看到上一世的影子，从她的眼神里，也总是能看到莫名的悲伤。
直到他在纺织厂西门看到赵小霜的时候，他终于确定，赵小霜也重生了，这一世没有人知道他会从西门下班。上一世她就常常在西门等他下班，庄白川再带着她去买菜或者水库边散步，她偶尔会抱怨家里的事情太多，但只要带她到水库看看日落，她就能把所有的不愉快忘掉。
他按耐住心里的忐忑和激动，她为什么主动来找他，她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帮忙，还是她来找他复合？她的个子好像要比上一世高出一截，她是来骂他的吗？他对不起小霜，就算她打他一顿，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她脸上的伤口已经好了，脸也圆了不少，他该怎么解释？他从来没有做那样的事情，是许晚清骗了她，但他也是罪人，是他们一起害死了小霜……
短短的几十米，庄白川想了几百种可能性，走到她面前时，庄白川脑子里却只剩下一个想法：她长高了，脸也圆了不少。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
她嫣红的小嘴说出来令人伤心的话，她的眼睛也冷冰冰地不愿意看他，可是她的一切都这么完美，她的脸蛋一鼓一鼓的，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那么洁白无瑕，她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额前的碎发随着风晃来晃去，自从他们结婚以后，就再没见她梳过这样的发型。
没关系，她是爱他的，他也深爱着她，只是上一世他们有了误会没有来得及解开，他又做了太多伤害她的事情，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们重来的机会，就是要让他们重新来过。
赵小霜对他有误会，她对他冷淡，对他爱搭不理，他都可以理解，是他对不起小霜，他甚至希望赵小霜狠狠地打他骂他，只要她能发泄出来，他怎么样都可以受着。
这一世，他不会再放她走，她永远都是他的，上辈子下辈子，不管重来多少世，他都会把她带回自己的世界，她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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