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
齐湘轻点他掌心的茧，耳边垂落的步摇丁零作响，格外动听。
齐沅忽视手心的痒意，撩开她与耳发稍微缠绕在一起的耳坠，“那副明月耳环应该更配些。”
“首饰盒里那么多，哥哥送的哪一副不好看？”
齐湘轻笑，拿起本书靠在他身上翻看起来，“怎么还没有到啊……”
“还要半个时辰，是不是累了。”
他声如温玉道，“华亭寺没什么你爱吃的，我带了些糕点，现在要尝尝吗。”
齐湘靠着他摇了摇头，“不了，我还不饿。”
手中的书被抽走，“对双眼不好。”
齐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书被抽走举高，食指轻点下巴作思考状，“那哥哥给我讲军营里的事情！”
早几年，齐沅便想让她跟着他一起学习剑术，甚至于术法……但齐湘学了个皮毛就再也不肯了，她实在不能忍受手掌的茧和变幻的手臂。
她不得不发现——她真是一个顶顶爱美的人。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哥哥一样，怎么样都这样好看，这样淡雅清香的。
“军营里……”
齐沅思考一会，纤长的睫毛轻垂，才缓缓开口，有一件没一件的讲起来。
“……陆江之子陆非，未来是可塑之才，但未免太过年轻，心浮气躁，想必于他，赵定会更加沉稳些。”
他讲着讲着，就有些讲偏了。
齐湘抿唇，她对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兴趣……只要他们是向着哥哥的，她便不会打其他的主意。
“哥哥——”
齐沅轻抬手，沉静的双眸望向她，齐湘顿时说不出打断的话了。
“改日生生去与他们认识认识，多交些朋友，总归是好的。”
齐湘心里扯了扯唇角，“哦……”
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齐沅孜孜不倦的讲着，齐湘这样爱听他说话的人都忍不住睡了过去。
只觉得自己靠在温热的怀抱中，齐湘忍不住蹭了蹭，心安的闭上了眼睛。
少年看着她闭上的眼睛，止住了话，她睡着了……浓密的睫毛一簇一簇的，遮住一双明媚透亮的眼睛，齐湘长了很多肉，往年瘦弱的身子总算是养回来了，脸颊上透着健康的淡红色。
齐沅让她躺在自己的掌心中，另一只手覆住她整张脸，遮去依旧明亮的光。
……
“殿下，华亭山到了。”
自从齐沅回归，兰城便倾尽全力扶持他，忠心死侍更是数不胜数。
跟在齐沅身边最信任的便是面前这位余白。
余白已经接过了绣凳，稳放在车轿下。
刚睡醒的齐湘已经按耐不住欢悦的心情，径直拉着齐沅的手掀开车帘，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连带着一股淡淡的凉意。
正直初春，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满山青翠，其间繁花点缀，好不沁人心脾。
齐湘像一只小蝴蝶，忍不住展开双臂迎风而立，齐沅笑着站在她身后，他穿着常服，淡淡的月白色，少年立在群山前，神韵典雅，玉骨仙风。
轻巧的蝴蝶扑入他的怀中，余白等人下意识低下头。
她笑的开心，齐沅是绝对不会拉开她的。
“还要上山，哥哥背你。”
齐湘双眼微弯，随即跳上了他的后背，“出发！”
华亭山上华亭寺，仅此一条山径达。虽然是国寺，但华亭寺却一直拒绝修建道路，扩建寺庙。出于尊重，代王宫也并未多加干涉。
小路上还有些湿润，空气中仿佛都带着泥土的味道。
齐湘也常出门，但和哥哥一起出门是另一回事。
路上不断有看见剃度出家的小僧人，但都各干各活，即使两人看起来便身份不凡，也没有让他们停留一瞬。
不远处的钟鸣逐渐响起，临近中午，山上缭绕的烟雾依旧浓厚。
“哥哥，哥哥，你让我下来，我自己走走！”
齐沅缓步走上下一个平阶，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庙檐，才稳稳将她放下。
两人默契的拉住对方的手，齐湘是第一次来，但却要走在前头。
“华亭寺许愿的地方，是在前面吗？”
齐沅顺着她指着的地方看过去，随即点点头，“生生要去许愿？”
齐湘昂起脑袋，“来都来了。”
齐沅轻拍她发顶，浅笑道，“嗯。”
齐湘像是等不及一般，拉着齐沅便往上跑，她欢快的像平冲的蝴蝶，跳跃的雀鸟，水中的游鱼。
莲心被她甩在后面，却是见怪不怪——只要是同太子殿下在一起，她们公主便有用不完的精神劲。
铮鸣的鼓声渐近，齐湘下意识端正起来。
香烟缭绕，圈圈层层绕在雾里。齐湘纳闷，自己并非没有去过寺庙，只是未曾有寺庙这样“神秘”的。
齐沅轻轻松开她的手，“跟着我，生生。”
齐湘点了点头，跟着齐沅进了一处大殿。
殿外牌匾是苍劲的“大觉”二字。
殿内僧人只一个，正入迷般的念读佛经。
齐湘环视一圈，附在齐沅耳边轻声问道，“哥哥，这是许什么愿都行的吗？”
“嗯……”
他站在原地，“生生，去许愿吧。’
齐湘眉头一皱，“哥哥不和我一起？”
他浅浅的露出一抹笑容，“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哥哥的愿望就一个？”
齐湘顿时有些失落，“未来总有愿望的。”
“去吧，哥哥未来的愿望还没想好。”
齐沅乌黑的双眼看着少女，齐湘看进他的眼里，他依旧平静着，从容着。
齐湘掩下失望，一步三回头的走向前方，即使齐沅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僧人乐此不疲的敲着木鱼，一下一下像是扣在人的心间。
严肃的佛像屹立面前，渺小的人们虔诚跪拜。
“佛祖保佑，祈愿我哥哥齐沅……亦是我的王兄兰凌，长命百岁，富贵无忧。”
“佛祖保佑，祈愿齐湘能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佛祖保佑，祈愿代国昌盛平安……”
……
木鱼声停了，僧人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施主，贪多必失。”
一语惊醒梦中人，齐湘下意识睁开眼睛看过去，恰好与那僧人对上视线。
“未曾听说过，祈愿还有限制？”
“化缘大师，小妹年纪小，还请不要和她计较。”
少年声音淡漠，看着齐湘，话却是对那僧人说的。
化缘轻笑不语。
“哥哥？”
齐沅轻叹，“来过几次，与几位大师略微熟悉。”
齐湘心里吃瘪，有些不爽。
好好的许个愿，这僧人偏偏打什么岔子。
什么叫贪多必失？她齐湘要的很多吗？
“哥哥，我们回去吧。”
齐湘被下了兴致，自然没什么兴趣待在这。
齐沅知道她心里不开心，瞥了一样化缘打定处，才收回目光向她伸出手。
“太子殿下请慢。”
他又敲起了他的木鱼，“了空大师等候殿下许久了——过时不候。”
僧人又闭上了眼，再也不管什么了。
齐湘刚想开口，齐沅轻轻别过她的发丝，“生生，等哥哥一会，好不好？”
有什么事情，是哥哥要对她隐瞒的？
齐湘看着他，顿时有些僵硬。
齐沅像是没察觉到，拨正她打绕的步摇，“就在这里坐一会，好不好？”
她要开口。
“余白，在公主身边。”
放开她的手，齐沅消失在面前。
“公主殿下……”
“闭嘴。”
齐湘垂着脑袋，指尖依旧残存他的温度。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从第一天起，他便藏着一件又一件事情，所有的古怪都要被含糊过去，包括她没记起来的部分过往。
没关系，这又有什么关系……齐湘眼眶中莫名打转着泪花。
她低着头，只要哥哥在她身边，什么都好说——她什么都能接受。
正当要安抚好心情时，本来沉默的化缘忽然开口，“福运连绵，长盛之像。方才话语有失，还望施主见谅。”
齐湘压下酸意，颔首看向僧人，“无妨，大师不必在意。”
她声音高傲冷淡，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尖锐感。
化缘轻笑，“施主戾气过重，即使是气运加身，也有损自身。”
齐湘轻笑，“大师说笑。”
她只觉得僧人之话云里雾里，可惜她连对自己的气运都不感兴趣，又如何会在意自身。
“呵呵……施主若想开解自身，不若移步大悲殿。”
少女下意识拧眉，她一双透亮的杏眼蓦地沉了下来，“开解？”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施主要争，就不能只争一样。”
齐湘笑出声，甩开袖子抬步而去，余白大惊失色，“公主——”
“你跟在身后便是。”
僧人再度闭上眼，额间忽然溢出冷汗，手掌像是拿不住东西一般颤抖起来。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是啊，要争，就不能只争一样。
……
华亭寺淹没在山雾中，大悲殿殿牌匾都隐隐约约，让人好找。
除了稀稀拉拉的几个僧人，齐湘发觉今日并未有什么香客。
余白等人心中莫名悸动，总觉得天阴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抬头看了许久，才发觉殿内并没有矗立着寻常佛像。
齐湘拧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像——羽冠经纶，衣带飘飘，手呈托举状，样貌清秀端严，身姿清越。
一脚踏入门槛，她差点被绊倒。
如此高的门槛，不像是佛寺的惯例。
普天之下，她连重生之事都经历过，又怎么会怕一座雕像。
燃烧的香袅袅升起烟雾，齐湘双眼忽然进了灰尘，这地面像是许久没有打扫了，她一踩上去，便无法避免的扬起一阵灰尘。
“轰——”
齐湘指尖一颤，熟悉的雷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她安静下来，侧耳细细去听，却又归于沉寂。
余白还在外面轻声呼唤她，“公主？”
齐湘举目看向雕像，沉吟良久，才问出一个荒唐的问题。
“您……是神？”
殿中的声音回荡着，余白的话却渐渐远去了。
齐湘莫名被自己搞笑了，正欲转身离去，一道淡荧的光芒亮起，自那雕像的掌心处。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再睁眼时，光芒已经消失，齐湘像是看走了眼，全然是一场梦。
气压蓦然低了下来，压得齐湘有些喘不过气。
齐湘转身，朝着殿外的方向走去。
“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齐湘停下了脚步。
“哥哥……”
她顿时转头看过去，“是哥哥吗？”
……
“神降仙术，辅以天下。”
空灵的声音缓缓传来，齐湘环视四周，分辨不出这声音是男是女。
“……你愿意吗？”
齐湘情不自禁的喃喃开口，“……我愿意。”
“我愿意。”
两人的声音重合，那是她从未听过的，苍老，毫无生气的声音。
透露着诡异的熟悉，齐湘径直跑向迷雾处，“你到底是谁？”
下雨了。
雨糊住了眼睫，齐湘伸手抹去，却闻到一股血腥气。
额头上不断流出鲜血，齐湘的视线逐渐模糊。
“公主！公主！”
……
寒剑悬于颈侧，面前的人显然动了怒气。
“我妹妹呢？”
他声音极其寒凉淡漠，直逼面前的僧人。
化缘纹丝不动，“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只是一瞬，齐沅消失在僧人面前，徒留一阵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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