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崔淮一路乘马车同行耗去沈云芝许多心力,出门时的振奋也消散大半。直至远远望见见春亭外立着位头戴方巾、宝蓝直缀的年轻郎君,知道此人应当便是周家六郎周韬,她才重新打起精神。
“小姐,似是那位周六郎。”秋月压低声音。
沈云芝颔首,仗着尚未走近,大胆审视起这位书生模样的年轻郎君。
周六郎静立于亭外,不见焦躁。
待走近些,将他容貌也看得清楚,确如姨母所言,眉清目秀,样貌周正。
沈云芝对周韬的印象不坏。
只是性子如何更重要,她未立刻下什么定论。
“在下周韬,敢问可是沈小姐?”
注意到沈云芝与秋月后,周韬两步上前,彬彬有礼,温声询问。
沈云芝嘴角微翘,螓首微垂,与他见礼:“周公子。”
周六郎没敢看个真切,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又听见小娘子脆生生开口,心里便溢上几分欢喜。
沈云芝说:“半道上马车出了问题,若来迟了请周公子见谅。”
“没有的事。”周六郎腼腆一笑,“是在下来早了。”
两个人顺势聊得几句关于马车的事情,初次见面的尴尬随之消散几分,趁春光正好,干脆去附近的桃林散步赏花。往桃林去时,沈云芝和周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周六郎谈吐不俗,也不卖弄文采,沈云芝对他的印象又更好了些。
二月里桃花灼灼。
漫步林间小道,花香扑鼻,亦有如置身粉色云海中,如梦似幻。
周六郎偷偷觑得沈云芝好几眼。
越看越觉得沈姑娘花容月貌,比枝头那一朵朵桃花更娇更艳,惹人心醉。
“沈小姐……”周六郎出声唤得一句,话出口,他眼角余光忽而瞥见一株桃树下有只白斑黑蛇游走而过,不由惊叫一声,“蛇!有蛇!”
沈云芝先听见他的喊叫,而后才注意到树下的那条蛇。
同一刻,那条蛇不知是否受到惊吓,猛然间朝她蹿了过来,她反应不及,懵然站立在原地。
之后只觉得眼前几道白光闪过。
不知发生什么,总之那条直逼向她的白斑黑蛇碎成几段,落在她的脚边。
沈云芝白着一张脸望向眼前正收刀入鞘、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
秋月也慌忙小跑着上前:“小姐!”
这一声让沈云芝回过神来。
她心口直跳,退远几步避开地上四分五裂的那条蛇,记起来福身谢过:“多谢公子相救。”
“今蒙恩公相救,感激不尽,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待归家,我定将今日之事禀明家中长辈,郑重向恩公道谢。”
年轻郎君温煦一笑。
“不过举手之劳,姑娘没事便好。”
“我们是梁家。”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这时横插进来,身穿粉色衣裙、眉目温柔的小娘子缓步走近,莞尔说,“但确实姑娘没事才是最紧要的,我大哥哥也只是见有危险,拔刀相助。”
沈云芝望向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娘子,怔一怔。
她认得她,梁芷。
镇国公的掌上明珠、崔淮将来的世子妃。
原来救她的人是与崔淮私交甚笃的镇国公世子梁正廷。
这一次她不想和崔淮又扯上关系。
偏似被老天捉弄,出门相看,也意外蒙受崔淮亲近之人的恩情。
“多谢梁公子。”心气蓦地歇了大半,沈云芝垂眉敛目,再一次冲梁正廷福身道谢,幸而方才受惊惨白着一张脸,便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梁世子!梁小姐!”
前一刻不知所踪的周六郎姗姗来迟,冲梁正廷和梁芷拱手见礼。
“多谢梁世子出手相救。”
“沈小姐是楚王府的表小姐,吾乃是周家六郎周韬。”
周六郎一面道谢,一面十分热情对梁家兄妹介绍起沈云芝和自己的身份。
梁芷眼底闪过丝惊讶,面上却笑:“原是淮哥哥的表妹,早听闻淮哥哥有位表妹来京,迟迟没有机会相见,不想今日在此偶遇,也算是缘分了。”
说不出附和之言,沈云芝勉强轻扯下嘴角,当作回应。
再瞧周六郎对待梁家兄妹的殷勤模样,她暗自叹气,今日这头一回相看,当真是一败涂地。
……
推脱受惊身体不适,沈云芝辞别梁家兄妹,带着秋月先行离开。
一从桃花林出来,秋月再按捺不住怒骂起周韬,语气里满是鄙夷:“我呸!奴婢打量这个周家的六公子斯斯文文,模样尚可,以为当真是个不错的,结果竟这样!奴婢今日也算开了眼了!遇到事情他不说保护小姐,居然将小姐扔在一旁不管不顾,自己拔腿跑了。要不是梁公子仗义相救,小姐岂不是要被那蛇咬了?若那蛇有毒可如何是好?”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秋月又恨不得当面啐这个周六郎。
如此没有担当之人谁敢嫁?
秋月义愤填膺,沈云芝则平静许多。
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连崔淮尚且如此,勿论初次见面的周六郎呢?
“你低声些,眼下是在外头,若不小心叫周家人听去,岂不让姨母难做?”沈云芝轻叹,“其实也算不得坏事,既知他靠不住,总归省了功夫。”
“小姐说得极是,要稀里糊涂嫁了这种人,往后不知多少憋闷闹心呢!”
秋月撇撇嘴,附和道。
沈云芝无奈一笑。
想一想,她又交待秋月:“今日之事,姨母那边我自会去说。”
“是,小姐。”秋月顺从应下沈云芝的吩咐。
主仆二人便往见春亭走去。
前去租赁马车的李叔堪堪赶来。
李叔来得正巧,沈云芝无心多留,和秋月登上马车,回楚王府。
“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
楚王妃见沈云芝早早回府,不禁问,“是有什么事?”
她眼神示意屋内的丫鬟婆子退下去。
让沈云芝到她身边,又温声道:“云芝和姨母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沈云芝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姨母不必担心。只是在那桃花林散步时,遇上一条白斑黑蛇,那蛇朝我扑来,幸得梁公子出手相救,方才无碍。”
这话说得很委婉。
不过楚王妃略想一下便明白了。
那个时候云芝定然是同周六郎在一起的。
救下她的人却不是周六郎而是旁人,又半个字不提周六郎,可见当时周六郎没有在意她的安危。
莫怪会回来得这样早。
“姨母知道了。”
楚王妃握住沈云芝的手,想一想问,“梁公子……是镇国公府的梁家?”
沈云芝摇摇头:“我也不知。”
“不过,周家六郎称那位梁公子为梁世子。”
楚王妃一笑:“那便是了,既是梁世子,那便唯有镇国公府梁家。但要上门道谢,不好弄错身份,闹出乌龙来反而不美。”她沉吟中又拍一拍沈云芝的手背温声道,“这事儿交给姨母吧,云芝今日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待会儿姨母让人去请太医给你开副安神的药,免得梦里魇着。”
沈云芝心神疲惫,谢过姨母,随即起身告辞。
回到云溪院,她疲乏不已,睡得一觉,醒来秋月已经将安神汤煎好。
“小姐,奴婢方才听说叶姨娘被世子爷打发出去了。”
看着沈云芝喝下安神汤,秋月捧上一碟蜜饯,随口同她说起听来的闲篇。
沈云芝掂蜜饯的动作略停顿了下:“为何?”
秋月说:“奴婢也不知,问他们,他们也说不出来。”
沈云芝吃着蜜饯,便想起崔淮在家宴上中药之事,是在昨夜,今日叶姨娘忽然被打发出去。
要说两件事情毫无关联……
楚王爷后院这些姬妾崔淮从不在意。
姨母也没怎么在意过。
显而易见——
叶姨娘正是那个给崔淮下药之人,才会突然被容不下。
沈云芝思及此,蓦地一个激灵。
她一口蜜饯卡在嗓子眼,剧烈咳嗽起来。
“小姐,慢些。”
沈云芝才喝过药不宜喝太多水,秋月只倒得小半杯温水递过去,又伸手轻拍她后背帮她缓一缓。
好半天咳嗽勉强止住。
从震惊中缓过神,沈云芝闭眼扶额,脑袋却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上辈子可没有崔淮打发叶姨娘这事。
竟然是这般!
沈云芝脑袋嗡鸣。
便在这时,崔骊珠来了云溪院。
崔骊珠不知从何处听说见春亭桃花林发生的事,专程来警告沈云芝:“梁正廷救了你,你是该心怀感恩,但你离那个梁芷远一些。别怪我没提醒你,她也喜欢我大哥哥,又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千金,若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你以为她真能容得下你吗?”
一番话趾高气昂,又不留情面。
见沈云芝好半晌沉默不语,崔骊珠怒道:“我在同你说话呢!”
上辈子,沈云芝对梁正廷、梁芷了解都不多。
对于崔骊珠的话她无法下评断,只好奇崔骊珠为何这样说,便轻声道:“梁小姐瞧着温柔可人,我同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容不下我?”
崔骊珠冷笑:“你觊觎我兄长便是仇。”
顿一顿,她转而说,“梁芷同七公主交情极好,七公主喜欢梁正廷多年,心眼比梁芷更小。京城里哪个小娘子同梁正廷亲近些,便要遭受她的捉弄。梁正廷救了你的事情她很快会知道,你好自为之。”
七公主崔璇性子刁蛮人尽皆知。
她们也不是没有过龃龉,崔骊珠不记得,崔璇大约也不记得,但她是一直记得的。
初到京城那一回打雪仗得崔淮解围,正是崔璇带人欺负她。
欺负她无须特别理由,光瞧她不顺眼已足够。
后来她在楚王府深居简出,和崔璇再没有见过面,崔璇也不至于跑来楚王府找她麻烦。何况,崔骊珠看不上她,崔璇有过之而无不及,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自不会把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当回事。
此番偶然得梁正廷所救,确有可能又引起崔璇的注意。
不过不急在一时。
眼下要紧的是,向来不喜自己的崔骊珠不会无缘无故忽然转性对她友好,她想摸清楚其中因由。
忍受着崔骊珠的讥讽,沈云芝轻声问:“骊珠为何帮我?”
“帮你?笑话!”
崔骊珠几乎翻白眼,“我只是不想你哪天被欺负,又趁机去找我大哥哥诉苦,博他怜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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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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