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阁寺另一座宿院里头，角落厢房里亮着一盏油灯，灯芯悠长，不断跳动着，朦胧光影打在案前的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江沐站在男子身侧，案上摆着几页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他低声开口道：“世子，这就是我查到的许邱德未升为京兆尹之前的消息。”
祁云照细细看着手中的薄纸，一言不发，半晌，他玩味地挑起眉头。
短短几年，这许邱德从镇西将军手下的校尉，再到参将，镇西将军死后，他更是一路扶摇直上，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这背后，有没有什么人的推波助澜呢。
他开口问道：“镇西将军府上可还有活口？”
江沐摇摇头，道：“没有了，七年前镇西将军被查出谋反，陛下大怒，赐他绞刑，家眷一律流放。”
他又迟疑片刻，缓缓道：“不过，隋将军行刑完当晚，下面人来报，说隋将军妻子和儿女欲潜逃，却不料打翻油灯，葬身火海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
“哦对了，镇西将军谋反一案正是许邱德检举的，他递上了隋将军通敌的信笺，丞相还向皇上夸他敢于割袍，是大义之举。”江沐又说道。
“呵，”祁云照讥诮出声：“好一个大义之举。”
他心头微凉，冷眼望着烛火，他皇叔自登上那个位置，疑心病愈发加重，阴晴不定，若非如此，他父亲也不会……祁云照重重阖上眼睛，平复下翻涌的情绪。
他扶额冷声道：“去挖一挖镇西将军当年谋反一案有什么内情，还有他妻儿是如何死的，我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
丞相那边暂时不好下手，那就从许邱德开刀好了。
菩提树上的红绸卷起，飘向天空，枝干嘎吱嘎吱作响，像是一只拧紧喉咙的猫头鹰在拼命叫着，风愈发大了。
念竹急急忙从屋里拿了一件烟色兔毛披风给隋垂容裹上，漆华听闻外面动静，也丢下话本跟了出来。
隋垂容正望着天寻，饶有兴致地等他开口。
天寻挠挠头，犹豫片刻，“是那个，今日跟你们站在一块的那个拿个扫帚，特别白的和尚。”
“什么？”漆华蓦然开口，把一圈人都吓了一跳。
见众人抬眼都看向她，漆华干笑两声，“我就是惊讶了一下，不可能吧，照临怎么可能会杀人，肯定是误会了。”
隋垂容面带兴味盯着她看，看得漆华低下了头，她才开口：“我也觉得，照临师傅应当不是那种人吧。”
天寻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办过好多案子，有柔弱的妇人举起斧子硬生生砍下了她两百斤丈夫的头，还有慈祥老妪拐了数十个小娃娃卖去别国……公主和隋小姐莫要被那和尚好看的皮囊给蒙蔽了。”
漆华不服气，还要再说，隋垂容偷偷拽住了她的衣袖摆了摆。
隋垂容让念竹装了一盒点心，笑眯眯开口道：“谢谢你跑一趟来给我们送饭，这是府上大厨做的点心，味道很好，你拿着尝尝。”
天寻本不想接，可那香甜气息直顺着风往他鼻子里钻，他一向喜甜，忍不住接过去，心里暗喜，嘿嘿隋小姐给的，回去可以好好显摆了。
他佯装不好意思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隋小姐。”
见天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漆华撅嘴道：“垂容，你方才怎么拉我？”
隋垂容示意三人回屋，“先吃饭，我好饿，一边吃一边说。”
她夹了一块茄子送进嘴里，“你才见那照临几次，就这么相信他？”
漆华掰着筷子，闻言道：“不是，我就是觉得他不像会杀人的人，而且…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隋垂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没事，别担心，世子不是会颠倒黑白的人，若照临是被冤枉的的，肯定会还他清白，现在赶紧好好吃饭。”
……
天寻悠哉悠哉回到宿院，还哼着小曲，见他提着一个精美的盒子，一群骁骑卫像看见羊的狼群围了上来。
“什么啊？你这小子去送饭怎么还带回来个盒子。”
“好香啊，里面是什么东西？快点拿出来，给我们尝尝。”
“隋小姐给你什么了，你小子不会是想吃独食吧，太不仁义了。”
“兄弟们上。”
“诶诶，别抢啊，你们狗吗！”天寻拼命护着手里的盒子，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他们抢了去。
他见状急了，扑上前去大喊道：“诶，你们给我留点，别都吃了，这是给我的！”
祁云照见外面吵嚷，心烦不已，问江沐：“外面那群货在吵什么？”
江沐也好奇不已，闻声出去，片刻后，“世子，是隋小姐给天寻装了一盒点心回来，他们在那哄抢呢。”
祁云照修长的手伸在案上，虚扶着脑袋，闻言眉眼轻弯，“这样啊。”
第二日依然毫无消息传来，有不少人都急躁起来，纠住几个看起来脾气好的骁骑卫缠个没完。
念竹听见动静，跑出去打开大门看了一圈，回来后脸耷拉着，“都被那些侍卫赶回去了，真是的，什么时候能抓到凶手啊，我好想回去，待在这我都感觉快要发霉了。”
隋垂容没甚反应，看了一眼漆华，见她坐在榻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十指不住地绕着圈圈。
她无奈扭头，示意忘忧给漆华倒了盏茶，又问道：“娘在干什么？怎么没过来？”
忘忧正端起小茶壶，闻声道：“夫人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干脆让琴枝姐姐向寺里和尚要了点笔墨和方絮，她写点大少爷成婚的一干事宜，还有什么宾客之类……我囫囵听了个大概。”
隋垂容不由失笑，她娘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用杞人忧天来形容她一点都不为过。
窗户轻开一侧，驱散了点屋内旖旎的暖气，使人格外精神，笔架上插着的几只紫毫提笔微微颤抖，隋垂容看了眼面前挂着的字画，依旧平平展展。
众人心情都算不上好，一天很快过去，今天换了个面生的骁骑卫来送晚食，四人草草用过饭后便上榻睡了。
夜风呼号，厢房玻璃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呼吸声此起彼伏，隋垂容翻来覆去，她盯着上方的承尘，久久没有睡意，忽然感觉到左侧胳膊一痒，她扭头一看，竟是漆华睁大眼睛望着她。
隋垂容讶了一瞬，气声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想干嘛？”
闻言漆华凑得更近了些，眼神里泛着异彩，她笑咧咧地低声说：“垂容，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咱们去偏殿瞧瞧？”
隋垂容目光怔忪，被她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又借着昏昏月光看去，见她眉宇间有暗暗的沉闷气息，终于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罢了，漆华向来畔道离经，陪她走一遭也未尝不可。
若是真的弄拙成巧，搞清真相，也算是给那枉死的小姑娘一个解脱。
想了想，隋垂容缓缓坐起身，开口道：“走吧。”
漆华闻言一下子便坐了起来，隋垂容连忙捂住她的嘴，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
恰巧在外不方便，隋垂容只脱了一件外裳，此刻再披上即可了，二人轻手轻脚翻出毛领斗篷裹在身上，念竹和忘忧睡得安稳，没有一点动静，漆华小心拍拍胸口，一步一步蹭到门前拉开房门。
走出宿院，她才大呼了一口气，“憋死我了，生怕把她俩给吵醒，那咱两可走不了了。”
隋垂容脸也憋得微微泛着红晕，她瞪一眼漆华，没好气地开口，“你想的好主意。”
漆华嘿嘿笑着，上前搂紧了她，缩缩脖子：“晚上可真冷啊！”
隋垂容紧了紧斗篷上的毛领，使它露不出一丝风，路两旁的树丛摇摇晃晃，虚影拉得极长，挂着的灯笼也灭了好几盏，只有零星的几苗火光映着前方弯曲的小路。
走了大约一刻钟，总算看见了正殿房檐上悬挂着的金铃，正不住发出极细微的脆声，她们绕过门口的檐柱，总算看到了一隅的偏殿大门。
水阁寺的偏殿并不十分讲究，稍低矮一些，左右两侧坐落着一座，隋垂容听灵台提过一嘴，右侧是和尚值夜冥想的处所，所以估摸着骁骑卫把有嫌疑的人先安置到左侧来了。
偏殿窗台下面竟有几株张牙舞爪的枯干败枝随风飘舞，原是这草木冲破了石板径自冒上来了，漆华啧啧称奇，“还真是顽强，这地方都能生出枝芽来。”
隋垂容收回视线，低声开口：“好了，别看了，正事要紧。”
隋垂容蹑手蹑脚，试着推了推面前的一扇木门，只听“吱嘎”一声，木门竟然开了一道缝。
她有点讶异，回头对上漆华瞪大眼睛的视线，四目相对，满是疑惑。“这偏殿没关门？不怕人跑了吗？”漆华轻声开口。
隋垂容摇摇头，问道：“进不进？”
漆华犹豫片刻，缓缓点头。“来都来了，偷偷进去瞧瞧。”
隋垂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可供二人进去的窄缝，挤了进去，甫一进门，看见眼前的景象，她呆愣了一霎。
漆华见她忽地不动，心咯噔一下，悄悄一拉她衣袖，轻声焦急开口：“怎么了怎么了？”
隋垂容没理她，把木门拉大，漆华拌了一下，摔进门里，她赶忙拽住隋垂容胳膊站稳，“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动静，万一被里面人发现可……”
话还没说完，漆华一抬头，猛地止住话语，张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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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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