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寒风依旧,枯折的枝桠被积雪压的低垂,直至承受不住才堪堪倾泻。
一处满是红梅的梅林小院中。
院内响起惨叫声,皎白的雪面被鲜血染红,那人咒骂着:
“商狗,你背信弃义,罔顾人伦,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别得意,太早……”
“我今日这般下场,他日……你必百般身受。”
商时栩湛蓝色的锦袍外搭着一件棕褐杂色的貂毛披风,纤细皙白的手掌间抱着怀炉,风吹动他左耳翠微的翡翠耳坠,墨色缎面的长发随着风就着绒雪纷飞,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场景。
清朗沉稳的声音在那人的上方响起,“李泰安啊李泰安,今日落得这般下场是你自作自受,靳王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心有大志啊......”商时栩倏地停顿,暗纹鞋靴的顶尖挑起李泰安的下巴,语气十分讥讽:“做太子的走狗感觉如何?可惜你再忠心耿耿,他也不能为你风光大葬,因为太子无能,自身都难保,自是要弃你于不顾,又怎么能救得了你李泰安,到头也只得落个抛尸荒岗的下场。”
“商时栩,你少他鸟的放屁,别,别得意的太早,你们设计诬陷太子的事,总有一天会败露。”
“我是走狗,你与我又有何区别,谁又比谁高贵?”李泰安唇中血流,骤然反应到了什么,亢奋着要撑起身却被下人按下,他目眦欲裂仰视着商时栩,压着嗓音洪声笑到,几近癫狂,讥讽他,“哈哈……不,我们不一样,你,是靳王身下的侍宠,纵使你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又如何?还不是恬不知耻的屈身人下。”
“下贱!”
这声吼得极大,一旁的下人都为之震颤。
商时栩抬脚猛的踢向李泰安,雪地中又溅出一枝绯色梅稍,衬得皑雪极致的白,他笑得桀骜轻蔑,完全丧失了青年原本温和美丽的面容,神色狠厉道,“我下贱?可你就死在我这个下贱的人手里,我是靳王的身边人你又当如何,你也想尝尝做身下侍宠的滋味?我满足你。”最后四个字离李泰安极近,气流混着商时栩身上的梅香扑朔在他眼前,他咬牙笑道。
“来人,上烙刑将他的根给我废掉,扔进疯尘庭里。”商时栩神色恹恹着起身,吩咐身侧下人。
所谓的疯尘庭,是专门用来关一些淫恶之雄,要他们受辱含恨,疾疾而终,谐名‘风尘’。
下人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冷的,颤声着应,“是。”
只见两名下人将李泰安的衣装尽数褪去,烧得火红的烙铁没有丝毫犹豫向他身下按去,空中回荡着李泰安的惨叫以及伴随着浓烟肉味。
下人们的禁锢下让李泰安动弹不得,他唇色泛着白,额间的汗珠密集,他抬起头使劲浑身的力气冲面前人喊:
“商……时栩,你不得好死!”
“总有一天,你会作茧自缚,商狗,你不得好死——”
那嘶吼声渐远,商时栩皱眉歪头捂住单侧耳边,又恢复了那副淡漠高尚的模样,嘴角没有一丝弧度。
哼,侍宠?一群只会恶言诋毁的无脑窝囊,也就只配临死前对他鄙词相对,他商时栩岂会像他们那般蠢笨愚昧?答案当然是——不会。
靳王府内。
“王爷,商公子商时栩求见,现正候在门外。”
官山许放下手中还未风干的竹简,沉默片刻后摆手继续整理,“再等等。”
靳王府地处皇城外十里,商时栩来时正巧遇见靳王身边的贴身侍从七喜回府便让他去通报,可等了许久也未见人影。
他凝望着那扇经过精雕细琢,挂着铜色兽面辅首的宅门,过去已经看过很多次,但还是会为每次的见面而心生雀跃,下意识的看着宅门在某一刻向他敞开相迎。
“商公子今日又来寻靳王爷?”
商时栩继续看着前方,面上有些不耐,他不想理身后那纨绔。
放在平常这般冷漠傲娇的态度定会遭人口舌,但商时栩不在乎,聂禾焱倒是不恼,反而走得更近直至在商时栩的身侧停下,“今日雪比往日寒,商公子也要一心来见靳王爷,看来还真如旁人所说那样。”
商时栩依旧不动,视他若无物。
“商公子难道不好奇那群人都说了什么吗?”
“他们说你对靳王痴心不改,痴缠不休,不知廉耻,如狗皮膏药——”
“无趣。”商时栩的声调轻轻,轻得被融进那萧瑟的风中,“我竟不知聂大人也有听人闲语的爱好,既是如此那你到此又为何而来?”
“在下不过是闲暇散心途经此处,又怎能与商公子相提并论。”
“这条道常人不会无意前来,可若是有心之人那就是另当别论了。”商时栩扭头与聂禾焱对视,眸色中尽是不屑,粲然一笑,“难不成,聂大人也倾心靳王,特来此处与之偶遇?”
“商公子真是言笑了,倘若在下真对靳王有情意,岂不是天天都能在此同公子巧撞。”聂禾焱越说表情越是玩味,倏然伸手将面前人拦腰圈进怀中带到路沿角落,任商时栩如何挣扎吼叫手依旧桎梏不放,将人围堵在墙角间。商时栩仰视着比自己高一颗头的聂禾焱,听他说,“可要说对何人倾心,怕是商公子这样的美貌更能得在下的芳心。”
手指在脸庞游走着,商时栩蹙眉。
“登徒子!”啪的一声脆响,聂禾焱被巴掌打得偏了头,舌尖顶着脸颊内的软肉,眼神看着商时栩时满是笑意。
商时栩最讨厌人未经他允许,没有边界的靠近,眼前人这副无赖样令他气得面露妃色,粗喘着胸前剧烈起伏,他试着挣开聂禾焱的禁锢却怎样都挣脱不开,二人就着这样的姿势看着对方。
不知这人今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压根没有身为文官的矜持文风,完全就是个纨绔至极的无赖,现在更是紧抓着自己不放,忍着心中的反胃,商时栩失了从容,愠怒道,“还不快放开我,你可知我是谁。”
“这有何不知,人人皆知你商时栩是商晋将军膝下嫡子学富才高,是九皇子就读太学府时的同窗才子佳人,更是这靳王身前身后唯他马首是瞻的神机妙算,在下怎会不知?”
“知道还不快放开我,你就不怕我怪罪于你?届时别怪我不念旧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商时栩的威胁,聂禾焱不以为意,“你会吗,你敢吗?”
“在下知道现在靳王手握实权,心比天高,觉得一切都赤手可得,可惜皇上尚且健在,太子还未罢黜,只要他们二人多活哪怕是一天,靳王便还是靳王,在下自诩没有商公子的才能博学,心机深沉。”商时栩终于挣脱开他的束缚,却还是被那人堵得水泄不通,他听聂禾焱继续道,“可在下身为朝廷重臣,也是谋略的一份子,怎会不知朝中局势?靳王现在威望高又如何,朝中百官容不下这样一头阴晴不定的疯虎,现靳王有意与在下合作,商公子当真不明白在下的来意?”
聂禾焱说的没错,靳王能文善武得皇帝厚爱,面上人淡如菊,人前君子,可骨子里却是暴戾恣睢,冷漠无情,再加上官山许与商将军府关系密切,朝中百官多的是忌惮靳王登位的。
即便现在算计太子身残,构陷致他背负谋逆污名,皇上心生疑窦但未完全相信,仅是将其禁足于东宫之中,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将太子拉下高位。再者,聂禾焱屡建奇功,功勋卓著,深受皇上看重,靳王又怎会嫌多聂禾焱这样一个可以为他所用有用之人,他也是。
商时栩神色有所缓和,问他,“聂大人今日是前来与靳王合作商谈的?既是如此又何必与我争执。”
聂禾焱看着商时栩,眸色深沉,低沉着嗓音反问他,“商公子认为在下该还是不该。”
就在商时栩思索之际,聂禾焱连自称都不再说,看着他眉头紧锁逼近道,“可是商时栩,我不会助他,也势必会与你为敌,往日种种也会不复存在,如果你愿意,我带你……”
“够了!”
‘走’字还未说出口,商时栩出口打断他的话,表情极其不厌烦,怒目瞪着聂禾焱嗤笑道,“我还真就以为聂大人愿意来助我一臂之力,想来自己刚刚的半分信任都是笑话。”
商时栩怎么会听不出聂禾焱话中的意思,从前在太学府他全心全意的付出随着聂禾焱娶妻的消息一并付诸东流,什么山盟海誓都是一派胡言,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如今看自己与官山许情深义重,胜券在握便又前来阻挠,不过是聂禾焱挑拨的权宜之计罢了。
“我为何要跟你这个登徒子,薄情之人狼狈为奸,你分情破爱如今与妻美满却还要来纠缠于我,让人恶心至极!”商时栩趁他黯然神伤时,猛地将其推开,“为敌也好,挫败也罢,往日种种烟消云散,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聂大人,从前年少恕我有眼无珠,你与我而言无情,还请你自重。”
话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雪下的越来越大,聂禾焱还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任由狂风呼啸将那人的话语淹没,怀中的暖炉早已没了温度,抱在掌心之中如寒冰刺骨。
官山许站在大门前,看着落雪纷纷之中商时栩渐渐出现的身影,嘴上噙着笑,伸手将商时栩拉进自己的怀中,摸着他冰凉的双手,久违熟悉的气味堵塞在鼻息间和手心中滚烫的温度,让商时栩将方才的不悦尽数忘却在脑后。
官山许拍掉商时栩身上的雪花,问,“去何处了?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还以为栩儿在气本王这么久才出来。”
“我为何要生王爷的气?王爷日理万机,要处理的事太多,我只是偶然听见院墙角落有猫叫这才去看了看,寻了半天也没寻见,想来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原来如此……”官山许看着望向商时栩身后,除了一片白色渺茫,什么也看不见,语气柔和了些,“这样冒失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下次叫下人去就行。”
“我身子哪有那般娇弱。”商时栩往他怀中紧了紧,玩笑道,“再说了王爷好歹住在靳王府,别说什么下人了,门外却连个守卫都没有,我一人前来,若不是遇见七喜,恐怕就要成这靳王府门前的望夫冰雕了。”
“这还不好办?”商时栩闻言顺着官山许的视线一路向下,便见那阶梯一侧躺着四具被厚雪覆盖着的血淋淋的尸身,那血在寒风中凝固变得乌黑,商时栩没太大的感触,这样的场景他早已经司空见惯。
还未看多久视线便被一双宽厚的手遮挡,接着听见官山许清亮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七喜,将这里收拾干净些,别碍了我们栩儿的眼。”
“是。”
商时栩任由他楼着自己往府内走。
官山许声音明显带着怒气,他说到,“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只知道偷懒耍滑,害得栩儿在外等了这么久,属实该死。”
“王爷,下次稍微处罚下就好,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岂不是惹人猜忌?”
“我知道王爷疼我,可如今形势紧张切记不可再如此莽撞。”商时栩抓着官山许的袍袖,语气责怪,但眼神中担忧更多。
“好,都听栩儿的,是本王顾虑不周,府中新丁不懂规矩,等会儿本王赐你一块贴身玉佩,不识得人便识物,也好过一直等在府外。”商时栩一听瞬间心喜,由着他屈指刮蹭自己的鼻梁不躲,又听官山许问,“李泰安那厮处理的如何?”
商时栩答,“已经死了,我亲自看他断了气,王爷就放心吧。”
“栩儿办事我自是放心。”官山许笑起来眉眼弯弯,长睫轻掩眸色幽深,他为商时栩整理着额前的碎发,“原以为这李泰安是个识相的,竟也是个不知轻重的腌臜泼才,亏本王还想将他视为己出,幸好栩儿谨慎,不然真叫他通风报信了去。”
“王爷说笑了,我不过小小试探一番罢了,毕竟非忠犬不留,怎知那李泰安太蠢竟当了真的偷入宫去。”商时栩慢步向前走着,心中隐隐约约感觉不太对劲,“不过王爷,这段时间还是莫要再有所行动。”
“为何?”官山许疑惑。
“王爷想,此次太子谋逆的消息放的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万无一失,但皇上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只是将太子禁足在东宫,若是按照以往怕是早就被罢黜流放。”
“你的意思是父皇早已知晓太子被构陷的内情?”
商时栩点头肯定他的话,“静水若死,其深处暗漩,想必皇上身边出谋划策之人定不平凡,提前猜到了你我的动机,一开始我以为那李泰安是太子身边的人,现在想来恐怕是身后人为了引蛇出洞,可李泰安知道得太多又不得不死,这一死迟早会威胁到王爷这边。”
商时栩看着官山许沉静若水的棕色眸子,官山许也看着他,十分无奈道:“那接下来又当如何?李泰安身为细作,留也留不得,杀也杀不得。这段时间本王都有派人跟着李泰安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动,即便是那人手中没有证据,想必得知李泰安没了踪迹,你我还是逃不脱。”
“王爷稍安勿躁,他们知道又如何,那李泰安的尸体都被烧成了灰烬,人死后死无对证凭他们的一面之词恐怕难以让人信服,再说皇上膝下子嗣众多,其余十五位皇子年岁小,见识尚且不足,而一到十三位皇子早已卒业对朝廷政事皆有参与,包括九皇子您在内。现在皇上没有查到王爷的头上,想必并不知那陷害太子的是哪位皇子,人人都可以做惊弓之雀。”商时栩身后接住空中飘落的残雪,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成水珠,唇角笑意加深,摄人心魄,“单凭一个死掉的细作,我们可以说他欲行不轨之事才将其处置,再加上王爷人前表现的行事作风深受表彰与厚望,也可以说是其余皇子居心不良,没有证据皇上还动不了我们。”
“但九皇子你如今手握重权,皇上看好你也未必不会心生疑虑,朝中百只眼都在盯着王爷,所以这段时日你便先按兵不动,剩下的事我自会去为王爷处理。”
“都听栩儿的。”商时栩想得有些入神,腰间一紧,被官山许从背后抱住,他将头搭在商时栩的颈窝处,温热的气流涌进衣内搔得商时栩痒痒的,官山许声调掺着慵懒,“如此错综复杂的斗争,本王竟觉得有些许累了。”
商时栩摩挲着官山许手背的皮肤,安抚笑到,“王爷想稳居皇位,长久的争斗是必然的,细水长流,只需静待时机,我会一直陪在王爷身边。”
廊外风声依旧,满枝琼玉碎碎,叫冰雪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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