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王府的暖阁里,鎏金铜炉燃着清甜的檀香,乌木棋盘搁在紫檀木案上,棋盘边缘嵌着细如发丝的银丝,黑白棋子是温润的和田玉料,落在棋盘上时,能听见清脆的 “嗒” 声。
善王萧御执白棋的手悬在半空,指腹反复摩挲着棋子边缘,目光却频频飘向窗外,后院方向隐约传来侍女的低语,他心里记挂着苏婉娘,连落子的心思都没了。
对面的萧子良指尖夹着枚黑棋,玄色锦袍的袖口垂落,遮住了半个棋盘。他面色冷冽如霜,眉峰微蹙,显然对萧御的心不在焉有些不耐。先前萧御非要拉着他对弈,说 “许久没跟弟弟下棋,今日得好好较量”,结果开局不过半刻,对方就频频走神,白棋的布局漏洞百出。萧子良落子干脆利落,黑棋如利刃般撕开白棋防线,在棋盘右侧围出大片疆域,胜负几乎已成定局。
“你这心思,还下什么棋?” 萧子良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嫌恶,指节轻轻叩了叩棋盘,“若记挂着苏婉娘,便去后院陪着,不必在这应付我。我萧子良的对手,要么全力以赴,要么干脆别坐下来。”
萧御被他说得嘿嘿一笑,收回飘远的目光,勉强落下一子,却没能挡住黑棋的攻势,反而让自家的棋路又窄了几分。“这不是想着跟你多待会儿嘛,” 他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婉娘怀了孕,情绪不稳,我去了她总担心打扰我,倒不如让她跟侍女们待着自在些。再说,你常年在府里待着,难得来我这儿一趟……”
话刚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石板路上的马蹄纹被踩得 “噔噔” 响。跟着,侍女小桃的声音带着雀跃的哭腔冲进来:“王爷!娘娘喝了!真的喝了!那沙棘奶茶娘娘喝了小半碗,还说肚子饿,让厨房传膳呢!”
萧御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白玉棋子 “啪” 地砸在棋盘上,滚到案边,险些摔落在地。他顾不上捡,大步就往门外走,玄色朝靴踩过地毯时带起一阵风,连腰间的玉带都晃得厉害。“快!让厨房把婉娘爱吃的水晶虾饺、翡翠粥都端上去,再温一盅燕窝!” 走到暖阁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眼仍坐在原地的萧子良,脸上满是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子良,你是没尝过牵挂人的滋味。等你哪天遇到个让你记挂的人,就知道我这份心了,看着她能多吃一口饭,比赢了十场棋都开心。”
萧子良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指尖捏着黑棋轻轻敲击棋盘,玉棋子与乌木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不过是家中小妾怀了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在他眼里,后院女子的琐事,远不如边境的军报、朝堂的吏治重要。当年他在西域平定叛乱,连中三箭都没皱过眉,如今萧御却为了一碗奶茶、一顿饭,慌得像个毛头小子。他抬手拂乱棋盘上的棋子,黑白玉子滚得满案都是,起身往外走时,心里只觉得萧御这般模样,实在荒唐可笑。
可他没注意,路过偏厅时,目光竟下意识扫过桌上,那个刻着颗小小的沙棘果竹编小筒,用赭石粉涂了色,正是陈记糖水铺的物件。竹筒里的沙棘奶茶还剩小半,琥珀色的液体晃了晃,散出淡淡的酸甜气。
苏婉娘喝了沙棘奶茶开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半天就传遍了京城的权贵圈。最先知道的是礼部侍郎夫人,她儿媳怀了三个月,最近总吃不下饭,太医开的方子换了十几种都没用。侍郎夫人听贴身嬷嬷说 “善王府苏娘娘喝了城北糖水铺的奶茶就开胃了”,起初还犹豫,那铺子离竟陵王府太近,谁也不敢轻易触那位爷的霉头。可架不住心疼儿媳,她还是让管家老吴 “悄悄去买两杯,别声张”。
老吴下午去的时候,陈记糖水铺门口已经排了小半条队,有王府的管家,也有官员家的仆役。他排了半个时辰才买到,回去时特意用锦盒装着,生怕洒了。侍郎儿媳尝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沙棘的酸甜混着羊奶的醇厚,一点都不腻,咽下去后,胃里的胀闷感竟轻了不少。她又喝了第二口,还主动让厨房热了碗粥,吃了小半碗。侍郎夫人又惊又喜,连忙让老吴再去买,还特意叮嘱 “多买几杯,送些给隔壁李夫人”。
消息就这么传了开。国子监祭酒家的夫人、禁军统领的母亲、甚至连宫里的贤太妃,都悄悄打发人去买沙棘奶茶。贤太妃还特意让太监回话说 “这奶茶酸甜合口,比御膳房的酸梅汤清爽”。更有意思的是,不少夫人发现,常喝这奶茶,脸色竟比以前白净了些。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之前脸上长了些小痘,喝了半个月奶茶,痘痘竟消了大半,连痘印都淡了。
一时之间,陈记糖水铺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每天天不亮,巷口就排起了长队,队尾能绕到街对面的杂货店。陈曦从卯时忙到酉时,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阿瑾帮着洗沙棘干、煮果胶,小手泡得发白,阿瑜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柜台边递碗、收铜钱,小脸上满是干劲,连打瞌睡都强撑着。
柜台上的铜钱堆成了小山,用粗布袋子装了三袋,陈曦却没半点松懈。每次煮奶茶,他都亲自盯着火候,沙棘干要挑颗粒饱满的,有一点虫蛀的都挑出来,羊奶虽是周大娘每天天不亮送来的,他也要闻闻新鲜度,冰糖加多少都有准头,多一分太甜,少一分太酸。有次靖远侯府的管家想多给五十文,让他 “优先做侯府的份”,陈曦却笑着拒绝:“公公见谅,大家都在排队,按顺序来才公道。要是给您优先了,后面的人该等急了。” 管家见他实诚,反而更敬重他,往后每次来,都规规矩矩排队,还帮着维持秩序。
而此刻,竟陵王府的书房里,萧子良正坐在案前作画。宣纸上铺着上好的宣纸,他调了淡墨,先画了株沙棘树 ,枝干遒劲,用浓墨勾了纹理;枝头挂着橙红色的沙棘果,用朱砂混着赭石染了色,颗颗饱满,像要从纸上掉下来似的。可树下却空着一块,他捏着画笔悬了半天,迟迟没落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案边的沙棘竹筒已经空了,王公公刚让人换了新的,还温着。暗卫垂立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汇报着陈记糖水铺的近况:“今日辰时起,礼部侍郎、国子监祭酒、禁军统领府皆派人去买沙棘奶茶,评价都极好。侍郎夫人还让管家送了两匹素布给陈公子,说‘谢公子的奶茶,让儿媳能吃饭了’。唯有新迁来的柳府,派去的管家在巷口跟人嘀咕,说‘那奶茶味道酸涩,恐不卫生’,还说陈公子‘手脚不干净,怕是掺了劣质沙棘干’。”
萧子良握着画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黑痕,正好落在沙棘果旁,破坏了画面的清爽。他抬眼时,眼底的平静瞬间碎了,冷冽中带着几分戾气,他看向一旁的王公公:“柳府?”
“柳家原是江南织造商,上月捐了五万两银子,得了个从七品的闲职,举家迁来京城。” 王公公补充道。
暗卫语气更谨慎了,“柳家公子柳明远,昨日在醉仙楼跟人喝酒时还说,‘陈记糖水铺不过是市井小铺,配不上贵人光顾’,还说‘竟陵王殿下要是知道有人在他府附近做小生意,怕是要掀了铺子’。”
萧子良放下画笔,指尖摩挲着案边的白玉镇纸,镇纸上刻着 “静远” 二字,是先帝赐给他的。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话,让漕运司暂停柳家丝绸南运的航线,就说‘汛期将至,河道需检修,所有商船暂停通行’。另外,让御史台的李大人‘留意’一下柳明远,让他查仔细些,有实据就上奏。”
暗卫躬身应下,转身时脚步都轻了几分,不过是几句诋毁,王爷竟动了漕运、找了御史台,这陈公子在王爷心里的分量,怕是比想象中重得多。王公公站在旁边,手里的拂尘都没敢动,心里明镜似的:自家王爷这是护短了,还是护得这么明显的短。
等暗卫退下,萧子良重新拿起画笔,目光落在宣纸上的沙棘树旁。他犹豫了片刻,笔尖终于落下,画了道清瘦的身影,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在弯腰锄草,脊背微微弓着,额角渗着细汗,在画他的手时却特意放轻了笔触,没画半分茧子。他总觉得,那样干净的手,不该有粗糙的茧。
画完时,夕阳正好透过窗棂落在纸上,那道身影竟像是活了似的,站在沙棘树下,眉眼间满是认真。萧子良盯着画看了半天,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衣角,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而宫里的御书房里,皇帝萧珩正看着漕运司递上来的奏折,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他放下奏折,眼睛一亮地对旁边的太监总管林公公说:“子良这性子,还是这么护短。不过是个小铺主,竟值得他动漕运、找御史台。” 太监总管林公公笑着回话:“王爷也是护着实诚人,那陈公子做的沙棘奶茶,确实不错,连几位太妃都赞不绝口呢。”
萧珩摇摇头,眼底却满是暖意:“这小子,从小就嘴硬心软。以前在边关,见着受伤的小兵,还偷偷让人送去伤药,偏要装作不在意。如今不过是遇到个合眼缘的,就急着护着了。” 他顿了顿,又道:“柳家那边,让李御史查得‘仔细’些,别让子良做得太出格,也别让太后知道,母后要是知道他为了个平民动气,又要念叨了。”
林公公连忙躬身应下:“奴才这就去办。” 他心里清楚,皇上这是明着 “敲打”,实则是给竟陵王的 “心头人” 保驾护航呢。
陈曦可不知道自己背后有这么大的动静,他正对着空了的沙棘干袋子发愁。铺子里的沙棘干卖完了,京城的干果铺跑遍了,都说 “早就被抢空了,西域的货至少要等半个月才到”。阿瑾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母亲留下的沙棘种植手记,轻轻翻着:“先生,我娘说,沙棘不挑气候,只要土壤肥沃、排水好,京城也能种。咱们要是能租块地,自己种沙棘,就不用愁货源了。”
阿瑜趴在桌上,晃着小腿说:“先生,我帮你找地!我昨天跟巷口的狗蛋去城南玩,看见那边有大片的地,绿油油的,肯定能种沙棘!”
陈曦摸了摸阿瑜的头,心里动了,城南的地确实肥沃,但都是贵人们的庄子,大多不对外租。他翻出牙行给的册子,里面记着城南有片 “望田庄”,是牙行挂了半年的,据说土壤好,就是离城远了些,租金也不便宜。他盘算着,明天一早就去牙行讲讲价,要是价格合适,就租下来试试,大不了多跑几趟路。
而此刻的竟陵王府书房里,萧子良展开了暗卫递送来的消息。“陈公子今日收铺后,翻看沙棘种植手记,似有租地种植之意”,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南的方向,对进来伺候的王公公说:“把我城南那片‘清风庄’的地,让人好好调理一下,土壤要肥沃,排水要好,再派两个懂种植的老农过去,等着。”
王公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清风庄是王爷最宝贝的庄子,土壤肥沃,还靠着河,比望田庄好十倍不止。他连忙躬身应下:“奴才这就去办,保证把地调理得好好的,老农也找最有经验的。”
萧子良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画笔,在画的角落添了颗小小的沙棘果,正好落在画中人的脚边。他盯着画看了半天,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心里竟莫名觉得,要是能亲眼看见陈曦在沙棘地里锄草的模样,或许比画纸上的更顺眼些。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宣纸上,映得那道身影格外鲜活。萧子良想起萧御说的 “牵挂”,第一次觉得,或许那荒唐的滋味,也没那么难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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