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小宴之后,舒妃纳兰氏回到了自己那总是萦绕着淡淡书卷冷香的宫室。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临窗的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目光却投向窗外那几株真正的兰蕙。
永璋今日那番“赏花论”,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少年的态度与感情,正在滑向一个危险的、绝不该存在的深渊。
这与她对皇帝乾隆的感情截然不同。
对皇帝,她是妃嫔对君主的敬与畏,是家族赋予她的责任与义务,或许也曾有过对君王魅力短暂的倾慕,但更多是伴君如伴虎的谨慎与疏离。她在他面前,需要时刻谨记身份,扮演一个得体、有才情却不过分逾越的妃子。她提供见解,如同献上一件精致的古玩,供他品评赏玩,却从不敢、也不能真正交付自我。
这与正常的庶母对孩子的感情也完全不同。
对其他皇子皇女,她可以保持一种礼貌的、有距离的关怀。那是出于宫规礼法,出于一种对皇室子嗣的普遍尊重,但内心深处并无太多波澜。他们于她,只是皇帝的孩子,是这宫廷背景的一部分。
唯独对永璋……
一切是从那点“纳兰影子”开始的吗?是看他额角带伤、跪在灵前那般无助易碎,却又能说出那般泣血自陈的话语开始的吗?是发现他竟能从那枯燥的政务摘要中捕捉到关键,并提出虽稚嫩却切实的想法开始的吗?
还是从更早,从他身上那种与这喧嚣宫廷格格不入的、沉静而略带忧郁的气质,无意间触动了她内心深处那份同样无法言说的孤寂开始的?
她欣赏他。
这种欣赏,不同于对一件艺术品的鉴赏,也不同于长辈对晚辈的期许。
这是一种对另一个灵魂的欣赏。
欣赏他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韧性,欣赏他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深藏于温顺表象之下的冷静与计算,欣赏他今日在御花园那般四两拨千斤的蕙质兰心——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竟如此贴切!
他懂她的暗示(“格物致知”),他接受了她危险的“投资”(那套则例),他甚至能以这样一种巧妙至极的方式回应她的困境,既全了情谊,又保全了自身。
这种默契,这种无声的、在刀尖上共舞的默契,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与共鸣。
他是不同的。
他不是一个需要她俯视、呵护的孩子,也不是一个需要她仰望、依附的君主。
他像一株在悬崖缝隙中顽强生长的幽兰,而她,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嗅到他那份独特清冽香气的人。她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一个被家族、被宫规束缚,却依然在内心深处保留着一丝不羁与清醒的灵魂。
这种感情是危险的,是不容于世的。它模糊了辈分,逾越了身份,触碰了宫闱最深的禁忌。
她知道。
她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利害。一旦有丝毫泄露,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但她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去关注他,控制不住去暗中引导他,控制不住在他身上投注一种复杂的情感——那里面有关注,有欣赏,有一种近乎同谋者的隐秘联系,甚至……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她想起自己入宫九年,二十二岁的年华,在这深宫之中看似尊贵,实则如同那不易结籽的兰蕙,寂寞开放。皇帝的爱宠如同日光,有时热烈,有时偏移,从不由她。子嗣更是渺茫。她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家族的余荫和这份不肯泯灭的聪慧心智。
而永璋的出现,像一道微弱却独特的光,照进了她有些清冷孤寂的生命。
她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打破既定命运的可能性。
或许,投资他,帮助他,看着他一步步从泥泞中走出,本身就是对她自身价值的一种印证?或许,在这无声的互动中,她能体验到一种在皇帝那里永远无法获得的、智力与情感上的平等交锋与深切理解?
舒妃缓缓闭上眼,将手中微凉的玉佩按在眉心。
不能再深了。
她对自己说。
这份欣赏,必须止步于此。必须隐藏在“妃母对皇子的寻常关怀”之下,隐藏在“对纳兰才子影子的移情”之下,甚至隐藏在“为家族未来进行政治投资”的算计之下。
绝不能让它露出丝毫破绽。
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
再次睁开眼时,舒妃的目光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与平静。她唤来宫女,声音淡漠如常:“去库里找找,前日宫里是不是得了一些新进的湖笔?挑几支合适的,给三阿哥送去。就说他近日读书辛苦,本宫赏他润笔。”
恩,要赏。但理由,必须冠冕堂皇。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只是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她与他之间,注定只能是一场幽暗深处、无人知晓的共舞。舞步不能错,心跳不能露,甚至连对视,都不能含有超出规制的温度。
唯有如此,那株悬崖边的幽兰,或许才能真正有机会,迎来他的春天。
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在造神而不是爱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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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幽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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