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太原郡衙,气氛比前一日更为凝重。听闻冯大使要继续查问赵全及相关账目,郡中大小官吏早早便候在了二堂之外,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却无人敢高声议论。雪虽停了,但铅灰色的天空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冯诞依旧是一身玄衣,在燕七及一众玄鳞卫的簇拥下步入二堂。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垂手肃立的官员,最后落在主位旁的王珪身上。王珪今日换了一身更显庄重的深紫色官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凝重,见冯诞到来,立刻起身相迎,言辞恳切:
“冯大使,下官昨夜思及赵德彰一案,痛心疾首,彻夜难眠。此獠祸害乡里,荼毒百姓,下官竟未能及早察觉,实在有负圣恩,有愧百姓!”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仿佛真个忧心如焚,“今日大使继续查案,郡衙上下必当全力配合,绝无二话!只盼能早日水落石出,还并州一个清明!”
冯诞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径直走向为他设下的主审位。
“赵德彰一案,清漳河血案仅为冰山一角。其倚仗财势,勾结官吏,侵吞田产,私设刑狱,罪证绝非仅止于赵家庄一隅。”他顿了顿,“本使离京前,陛下曾言,吏治之弊,犹如附骨之疽,非刮骨无以疗毒。并州积弊,陛下已有耳闻,特命本使,代天巡狩,彻查到底。”
“陛下圣明!”众官慌忙齐声应和,声音参差不齐。
王珪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强笑道:“陛下明察秋毫,体恤民情,实乃万民之福。我等臣子,自当鞠躬尽瘁,辅佐大使肃清奸佞。”
冯诞不再看他,转向燕七:“带赵全,并呈上昨日封存于驿馆的证物。”
“遵令!”燕七抱拳,转身大步而出。
片刻后,两名玄鳞卫押着面如死灰的赵全上堂。同时,另一名玄鳞卫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小心翼翼置于冯诞案前。那木盒样式古朴,锁扣处甚至有些旧损,看上去毫不起眼。
然而,王珪的目光在触及那木盒的瞬间,如同被火燎到般猛地收回,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身后的那名心腹护卫,右手再次下意识地按向了腰刀,这一次,动作比昨日更为明显。燕七冰冷的目光立刻如影随形般钉在他手上,那护卫身体一僵,缓缓松开了手。
冯诞仿佛没有察觉这暗流涌动,他亲手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本以普通蓝布为封、纸张已然泛黄的册子。册子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甚至有些卷曲。
堂下众官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那本看似寻常的册子上。
冯诞并未立刻翻阅,而是将其轻轻放在案上,修长的手指按在封皮之上,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王珪脸上,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此册,乃昨夜玄鳞卫清查赵德彰一处隐秘外宅时,于安哥中所获。其中所载,并非仅是清漳河一案,亦非仅有赵家庄田亩账目。”他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众人心尖,“而是赵德彰近十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往来记录——贿赂官员,勾结豪强,侵吞国库,甚至……与州郡乃至平城某些人物,输送利益的明细。”
二堂之内,落针可闻。一些官员的脸色开始发白,额角渗出冷汗。
王珪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变得尖利:“冯大使!此等来历不明之物,岂可轻信?焉知不是赵德彰临死前故意伪造,构陷忠良?!”
“王郡守何必心急。”冯诞抬眼看他,目光清冷如冰,“是真是假,一验便知。笔迹、印鉴、时间、人物、数目,皆可核对。”他随手翻开一页,目光落在其上,缓缓念道:“太和三年,腊月,贿 ‘郡府王公’ 黄金百两,以求压下清漳河畔张村争水械斗致死案……”
王珪如遭雷击,那页纸上,或许真有与此对应的记录!他脑中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再念下去!绝不能让这册子公之于众!
“假的!都是假的!”王珪几乎是死后出来,风度尽失,“冯诞!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构陷朝廷命官!你……”
“王珪。”冯诞合上册子。这是冯诞第一次直呼其名。他站起身,玄色氅衣垂落,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珪,“本使持蟠龙令,代天巡狩,有先斩后奏之权。人证物证面前,你还敢狡辩?”
他拿起那本蓝布册子,高举示众,声音传遍二堂:“此册,本使会即刻誊抄关键部分,以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至于原册……”他目光冷冷扫过面无人色的王珪,以及堂下噤若寒蝉的众官,“将由玄鳞卫严密保管!在陛下圣裁之前,任何人,胆敢靠近驿馆图谋不轨,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王珪颓然坐倒,双目失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知道,冯诞这是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那本账册,成了悬在他和无数人头上的铡刀。冯诞不仅拿到了它,还要将它送上御案!这是阳谋,逼他狗急跳墙的阳谋!
冯诞不再看他,对燕七吩咐道:“将赵全带下,严加看守。其余涉案官吏,暂留郡衙,听候审查,不得擅离!”
“是!”
冯诞收起账册,放入木盒,亲手捧起,在玄鳞卫的护卫下,径直离开二堂,将一片死寂和即将爆发的风暴留在身后。
王珪死死盯着冯诞离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点理智被疯狂的怨毒吞噬。他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完了。
必须动手了。
就在今夜。
太原驿馆,夜。
冯诞坐在书房内,案上摆放着那本至关重要的蓝布账册。他并未誊抄,那只是震慑王珪的言辞。真正的账册,必须原封不动,以最稳妥的方式送回平城。
窗外风声呼啸,比前几夜更急。驿馆内外,玄鳞卫的布防明显加强,暗哨的数量增加了一倍,所有可能潜入的路径都被重点监控。
燕七无声地走进来,低声道:“大人,驿馆外围发现不明身份者窥探,数量比昨夜多,似乎是在寻找防御薄弱之处。”
冯诞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账册上:“知道了。按计划行事。记住,我要活口。”
“是。”燕七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冯诞拿起账册,起身走向书房内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他在某处轻轻一按,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窄缝,露出里面一个仅容一人的小小暗格。这是玄鳞卫提前布置的密室之一。他将账册放入其中,合拢墙壁,一切恢复原状。
他回到案前,吹熄了大部分灯火,只留书案上一盏孤灯。光影昏黄,将他沉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他在等。
等王珪的最后一搏。
夜色渐深,风雪似乎小了些,但空气中的杀意却愈发浓稠。驿馆之外,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片孤岛般的灯火。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类似夜枭啼鸣的哨音!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瞬间,驿馆四周的黑暗中,骤然爆发出数十道黑影!他们动作迅捷如豹,不再掩饰行踪,手持利刃,直扑驿馆围墙!箭矢如蝗,从不同方向射向院内的玄鳞卫暗哨!
真正的刺杀,开始了。
冯诞端坐案后,听着外面骤然响起的兵刃交击声、呵斥声、惨叫声,面色平静。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破岳刀,冰冷的刀身映着跳跃的灯火,也映出他沉凝的眼眸。
如朕在侧。
好耶!第二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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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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