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紫宫。
夜色已深，甘露殿内却灯火通明。元宏并未安寝，他身着常服，独自立于舆图前，身形在烛光下拉得有些单薄，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指尖沿着太原郡的方位缓缓划过，眸中带着与他身形不符的凝重。殿内炭火无声燃烧，空气却紧绷得仿佛一触即裂。
一名风尘仆仆的密使无声无息地跪伏在殿门阴影处，声音因长途疾驰而沙哑干涩：“陛下，太原急报。冯大人驿馆遇袭，刺客为死士，约三十余众，疑是王氏所遣。石烈统领及时赶到，击溃来敌，冯大人……无恙。”
“无恙？”元宏缓缓转身，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密使身上，“石烈到得及时？”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密使头垂得更低，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是……冯大人亲自格杀刺客一人，臂上……被刀风所伤，仅是皮肉之损，已包扎妥当。”他不敢隐瞒细节。
殿内死寂。空气仿佛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元宏没有说话，只是走回御案后。案上摊开的奏疏，墨迹犹新，是冯太后的人那边递过来的，关于“冯诞年少，巡北恐难服众，宜早日召回”的谏言。他看都未看，伸手，取过那枚一直放在手边的、冯诞离京前留下的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汇报抵达太原，一切安好，字迹清隽工稳。
他的指尖摩挲着那熟悉的笔迹，想象着冯诞在写下“一切安好”时，是何种神情。
亲自格杀……刀风所伤……皮肉之损……
每一个词，都刺入他心底，烫得他心口发疼，那股压抑已久的、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
“来人。”元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正定，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殿外候命的内侍总领立刻趋入，跪伏听令。
“传朕旨意，”元宏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欲往北苑行围，体察戎事。即刻备驾，轻车简从，由羽林卫扈从。明日卯时出发。”
内侍一震！皇帝年少，突然要去北苑行围？北苑再往西便是……并州方向……这哪里是行围，分明是……
“陛下！”内侍首领硬着头皮开口，“明日尚有经筵讲学，太后娘娘那边……”
元宏一个眼神扫过去，那目光冰冷锐利，内侍首领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浑身一颤，深深俯首：“奴才遵旨！”
他转身出去告知禁军将领，禁军将领更不敢多言，立刻领命而去，安排仪仗与护卫。
元宏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直到落在太原郡那个点上。他慢慢卷起冯诞那封报平安的素笺，紧紧攥在掌心。
无恙？
皮肉之损？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前世南伐途中，冯诞在他怀中气息渐微、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的画面。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梦魇，缠绕了他两世。
这一次，他不会再等。
一刻也不会再等。
与此同时，太原郡，通往州界的官道上。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几骑护卫的簇拥下，正疯狂地奔驰在夜色中。车内，王珪官袍凌乱，发髻散落，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气度，只剩下穷途末路的惊惶与怨毒。
他失败了。家族精心培养的死士全军覆没，冯诞不仅没死，连那要命的账册都没能毁掉。石烈的突然出现，更是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皇帝竟然派来了玄鳞卫副统领！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
“快！再快一点！”他嘶哑地催促着车夫，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去潞州！去找李刺史！”那是他在并州境内最后的、也是唯一可能敢收留他的靠山。只要逃出太原，逃到潞州，凭借他手中的一些把柄和李刺史背后的关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马车在颠簸中疾驰，将燃烧的驿馆和流血的太原远远抛在身后。王珪回头望去，只见那片天空被火光映成了诡异的暗红色，如同他此刻滴血的心。
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在他马车驶离太原的同时，另一匹快马也从驿馆冲出，带着石烈的令牌和冯诞的手书，朝着平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风雪更急，掩盖了逃亡的轨迹，也掩盖了驰援的蹄声。
平城，紫宫角楼。
元宏独自立于最高处，寒风吹动他玄色的龙纹常服，猎猎作响。他望着并州的方向，天际尽头，似乎与太原那片天空隐隐相连。
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去岁他生辰时，冯诞偷偷寻宫外匠人雕的，上面歪歪扭扭刻了一个“宏”字。彼时冯诞塞给他时，笑得很开心。
“这一次，”他对着无尽的夜色与风雪，低哑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却又重得如同誓言，“谁也不能再把你带走。”
卯时将至，宫门下，轻简却精锐的皇帝仪仗已悄然集结。玄色龙旗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无声舒展。
帝驾即将出京，目标，直指并州。
在南北朝时期，潞州（今山西长治一带）是兵家必争之地，那么大概率容易滋生拥兵自重、与中央政权若即若离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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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小情侣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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