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可的狗失踪了。
若在她的时代，她会打印一堆寻狗启示，附上狗子温顺叼着拖鞋的照片，提高悬赏金到处张贴，可在这里她不敢。
她甚至只能把狗失踪后，空挂在木门挂钩上的项圈藏起来。
狗失踪那晚，暴雨如注，天上的云层擦出火花，把门口刚修剪过的藤蔓，照得像是奋力一扑的饿狼。
当天莫奈可接了一个订单，匿名。
替顾客试吃“赌十万积分你不敢吃”料理，手环消息提示，包裹已经存放在小镇站点。
屋外雷声密集，每次砸下，都像是要炸了整个小镇。可这单顾客给十倍佣金，刚好够她补上创业扶持金的漏洞。
莫奈可犹豫再三，带狗冲进雨里。
雨太大了又是晚上，什么也看不清，莫奈可一手撑伞一手举着手电，扇面的光很像海上灯塔发出来的，路面潮涨晃动，站点堆放包裹的木屋，循着光源靠近。
莫奈可站在屋外，瞅见狗叼出包裹，转身折返。临近家门，垂挂下来长出了锋利尖刺的藤蔓，扎破了她的手腕。
莫奈忍着疼收了伞挂好，刚准备查看伤口，手腕上的墨色手环红光闪烁，血液就被吸了进去，随后基因完整度跳出来——
显示当前完整度为87%。
狗子抬起后腿将门踹关上，绕开门口发呆的莫奈可，走到客厅将包裹放桌上，才折返看着莫奈可。
莫奈可吹眉瞪眼，“凯撒，若我有一日失踪了，不要怀疑，一定是这该死的手环，它吃了我，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狗名凯撒，一岁零七个月大，管理员绑定二者主宠关系那天，莫奈可取的。
凯撒全身湿漉漉的，它不着急甩水，歪头看向莫奈可的手环，此时它的项圈也闪了一下，弹出的进度条也是87%。
凯撒的项圈与莫奈可的手环，是主宠关系深度基因绑定的凭证，这里人的标配。
莫奈可从浴室拿出两条干毛巾，一条丢给凯撒自己沾水，一条她擦湿发。
凯撒自己在毛巾上滚了一圈，又使劲儿蹭蹭脑袋上的水，最后坐在毛巾上，看着那个包裹。
莫奈可揭开最后一层保鲜膜时，浓郁的味儿祸害了整间屋子。
莫奈可捂住口鼻连退数步，凯撒发出不安的低鸣，即将凌晨24点，订单再不写评论就超时了。
莫奈可犹豫两秒，将凯撒揣进料理盒，能差狗干的事，绝不自己动手。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更不敢轻易尝试这里人都存疑的东西，凯撒比她皮实，已经尝试过多次了。
凯撒舔了一口咽下后，炸毛了，尾巴翘起老高，被雷击中一般僵直了好几秒，旋即就像失控的螺旋桨疯狂打转，上蹿下跳的险些拆了木屋。
莫奈可连忙起身后退，甚至拿了门口趁手的木棍护在胸前，等凯撒停下她才松了一口气，可很快又被别样的紧张刺破喉咙——
凯撒瘫在地上，脑袋也斜摆着，吭哧吭哧地粗喘，舌头甩在外面，还翻了白眼。
手环发出尖锐的警报，凯撒不会要死了吧？
莫奈可走近查看，只见凯撒腹部一阵一阵地收缩痉挛。
“凯撒，你怎么了？”
“哇”的一声凯撒吐了，挣扎着似乎要提醒莫奈可什么，可来不及了，莫奈可吸着一口味儿，脸色一绿就晕倒了。
莫奈可醒来后，狂风卷着冷雨，把木门拍得嘎吱作响，屋里一片狼藉，味儿散了，凯撒连并那个包裹也一起失踪了。
屋外雨小了，打在头顶都没多少感觉，她顺着干净马路找了个遍，没有。
关门时，莫奈可一手按在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上
——是凯撒的项圈。
此前她尝试过多次，无论是手环还是项圈，根本无法被取下来，甚至会触发电击惩罚、致幻报警、积分扣减等。
凯撒，是怎么取下这个绑定项圈的？
在她昏迷后，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莫奈可取下完好无损的项圈，凯撒不见了，它项圈的数据却显示正常，这太诡异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小镇的人声已沉寂。
莫奈可缩在被子里，握着自己的手环。
非常不公平，凯撒失踪后，她的手环每日狂掉积分，原本积分槽里的10万积分，现在只剩1000积分，买一盒好点儿的营养药剂都得砍价。
然而，掉积分还不足以让她慌了神，她一开始也没多少积分，自从凯撒失踪后，日渐加剧的电击惩罚像凌迟，一次比一次狠。
莫奈可从被子里钻出来，确定外面家家户户的灯都熄了，只剩道路两旁的路灯。
她踩着海绵一样震颤的街，走在整齐划一的居民木屋前，尽量贴近围栏，到处张望，要是有人出来，她可以借着疯涨的藤蔓遮掩。
现在的电流强度，已经让她半个身子都麻痹了，再找不到那只狗，她怀疑自己会被电流穿心凉透。
夜色弥漫，她站在小镇外围远眺。
不远处的丛林，不像是灌木丛，更像吞噬万物的海啸，带着浅淡的光晕呈合围势，将整个镇包裹在里面。
怕吗？
当然，那可是居民的消耗树，什么都吃。可没办法，凯撒说不定就在里面。
消耗白天食物残余，转为能量需要，消耗树浑身发着淡淡的光晕，自带照明效果，大晚上走在里面竟也不觉得黑。
莫奈可攀扶虬实的树干，穿梭在偶有咀嚼声的密林里，头皮发麻。
能量太密集了，里面非但无法乘凉，还很闷热，汗液顺着脸颊滑进脖颈儿，莫奈可抬手抹了一把，全是油脂。
来这里快半年了，莫奈可第一次踏进这片丛林。
乍一看，这里跟她那个时代的原始丛林长一个样子，但进来以后能清楚感受到差别——
丛林里，没有除树以外的一切生物，别说狮子老虎蛇，甚至蚂蚁和蚊虫都没有。
莫奈可仰头，头顶是密不透风的树冠，完全违背树冠羞避原则，没有缝隙。
高度更是无法测量，莫奈可想大概在平流层也清晰可见。
这就是10万积分兑换一棵的消耗树，哪怕无法理解，但她还是想要拥有一棵。
因为她的胃再那样撑下去就要炸了，邻居都把自己消耗不掉的配额拉来喂树，她只能自己硬塞。
这就是基因大爆炸的后遗症，买不起消耗树，没死在这里，真是命大。
配额过剩，是这个时代的表层矛盾。
莫奈可听邻居发牢骚的时候，自己拼凑出了这个时代的大致轮廓——
这是末世，基因大爆炸后的重构时代。这里的人类已经熬过了物资短缺、基因失控的生存困境，面临的是另外一种更加严峻的挑战。
“阿花，去帮我放风。”
“喵。”
“快去！被发现咱俩都要拉去做实验！”
里面有人，莫奈可立即缩着身子，躲进消耗树用积分砸出来的树洞，抬眼望去。
一团黑影还叠加着另外一团黑影，在往这边靠近。
看得出来对方携带的那团东西很沉，不到一分钟换了三种姿势，又是背又是抗又是抱的，终于找到一棵没有声响的消耗树停下。
放下包裹的瞬间将人也拽趴下，挣扎起来的时候扯到了连帽，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听到声音就有所猜测，看到半张脸莫奈可确定了，是跟她隔了两排的邻居，名叫茉莉。
莫奈可记得，茉莉与自己一样，没有消耗树。
茉莉找了一份镇上大妈都懒得干的活儿，社区通报员，挂着一个挎包装满瓜子，每天带着她的三狗一猫转悠。
瓜子嗑得脆响，走到被通报居民的门口，叫出人就开始唠嗑，人知晓通报消息回屋，她的话题还在继续。
在莫奈可的时代，这种人叫街溜子，这个时代为了让每个人都有积分挣，连这种职业都安排上了。
莫奈可好奇，她在这里干什么？
偷偷把自己消耗不完的物资，喂给别人的消耗树？
这种行为被管理员发现，要扣1万积分。
白天，管理员举着望眼镜，坐在直升机副驾上，与喷洒基因消杀药水的工作人员一起，每日三次巡逻。
消耗树吃下太多食物，有些还是生食，为避免基因感染变异，基因消杀药水是必须要喷的。
跟莫奈可那个时代，农作物生病长虫喷农药，是一个道理。
莫奈可举报她可以获取积分，但自己丢失的宠物生死不明，罪比茉莉严重，现在她俩大哥莫说二哥。
只见茉莉坐起身一把把擦着汗，连续几口大喘息后平复，一手按着大包裹，抬头警惕地扫射一眼周围，确定无人才打开裹布。
“黑妞，我的狗，你一路走好。”
莫奈可瞪大双眼，这哪是什么物资，裹布里的是每日跟着茉莉的三犬之一，那只走路地板都会颤的黑色拉布拉多！
老天爷，她要把绑定的狗喂给消耗树，她怎么敢！
莫奈可仔细瞧，那狗已经没有了动静，瘫在地上一座小山丘似的，一动不动。
茉莉边摸着黑犬低垂的脑袋，边念念有词，“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进化的太快了，积分反超我三倍多，基因完整度都97%了，我不想当狗。所以，你多吃点先走一步吧。”
莫奈可缩回树洞，心脏狂跳。
信息量太大了，茉莉的狗快进化成人类了，可茉莉不想被判定为废物基因，就把吃不完的物资硬塞给狗，狗撑死了，她悄悄抱出来喂消耗树。
莫奈可想到凯撒失踪的那天，基因完整度好像显示是87%，那凯撒岂不是……
强烈好奇心驱使，莫奈可探出脑袋，那只白猫子踩着树枝放风，底下茉莉掏出匕首，使劲儿划破树皮，将她的狗塞进那个虚掩的树洞。
居民为什么要用积分砸树洞呢？
因为消耗树也有每天固定的消耗量，居民的配额会随着居住年限增加，配额大过人和树的消耗量，可人又暂时买不起新树，就会用积分先砸坑缓解一下压力。
受损的树修复自我，需要补充营养，进而增加一定的进食量，多一个坑就多一份进食。
“大熔炉”运转，狗一点点被吸进去了，血水顺着树根的缝隙蔓延。
消耗树吃得非常勉强，“嘎吱嘎吱”嚼碎骨肉的声音，像老牛拉车一样迟缓，导致狗被吞噬的过程异常惨烈。
一节仅剩骨架的残肢弹出来，茉莉尖叫了一声疯狂退后，莫奈可立即捂住嘴。
只见那残肢五指分明，腕骨连接着小臂，那分明是一只人类的手骨！
茉莉抖的不成样子，拄着树根半天都没能起身，匕首吓丢在树干上，捂着嘴巴剧烈又压抑地哭了，泪眼不眨地盯着那个树洞，疯狂道歉。
失控大喊，“对不起，别怪我！怪这个世界！怪疯狂的基因！怪变态的规则！”
莫奈可不知道她具体看见了什么，不过可以想象，那场面一定极端震撼。
茉莉视线下移看见自己满手的血，又吓得跌倒，边蜷缩着后退边一直在衣服上蹭。
让莫奈可想到她那个时代的杀人凶手。
果然，茉莉回过神，裹布和匕首也顾不上捡，喊了一声猫，疯癫地往外窜。
感到身后紧绷拉扯，莫奈可扭头一看，也窜了出去，身后的衣服被树洞扯下很大一块儿，光裸大片的背，很是清凉。
莫奈可看着树洞吞食了她的衣料，这棵树有五个洞，已经是极限了，意味着它的主人下一次必须买新树，否则这棵树不是被撑死就是被挖死。
想到这里，莫奈可脸色发白，她的凯撒该不会也被树洞吞食了吧？
苍天，她只有那一只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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