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五十米开外的屋檐下，走出两个人，手电的光随着走路姿势晃动。
“镇长都过去了，这么严重？”
“值班的监管员发紧急通知，其中一棵消耗树像是遭雷劈，成焦炭了都。”
“没下雨，哪来的雷？”
“是啊，这才惊动了镇长，镇长让全镇提高警惕，担心是外来入侵……”
莫奈可扯开凯撒的手，目光追随着两人走远，思考那几句对话。
凯撒的另一只手从那俩说话起，就移到了莫奈可纤细的后脖颈儿上，但凡他想，拧断不成问题。
“凯撒，他们说的是不是生你出来的那棵树？”
凯撒的指尖点在莫奈可的脖颈，摩挲画圈，听见“生”这个字眼，眉头皱了一下，“是那棵树。”
莫奈可满脸好奇看向凯撒，“那你是怎么进到里面的？”
脖颈儿的手指顿住，四指合并，拇指刚要发力——
莫奈可眼睛一亮，跳出了凯撒的控制范围，激动着比划道。
“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份料理，你被毒到意识模糊窜进了丛林里，刚好撞上没吃饱的树洞，把你吸了进去。可是你在进化，树洞的消耗份额有限，能吞下一只狗却不能吞下一个人。所以想存着你慢慢吃，可它万万没有想到会碰上我这么爱狗的主人，我找啊找，掏出匕首勇敢划破了它的胃，拼尽全力从树洞的肚子里拯救了你！”
凯撒目瞪口呆，原本僵在半空的手转向，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生怕不小心露出无情的嘲笑。
“对，就是你说的这样。”
两人起身，在凯撒的带领下，放轻脚步走到马路边，瞅着左右无人，凯撒先上去转身将她也拉了上去。
大概全镇人都涌到事发地去了，这边空无一人，黑灯瞎火下，两人耳边吟着风声和各自的脚步声。
静谧月光垂下笼罩两人，凯撒在前，月光洒在他身上像一匹华光流转的蜀锦，洒在地上是粗糙的颗粒。莫奈可踩进凯撒后移的影子里，一步接一步，就像踩中人类凯撒的小尾巴。
凯撒不觉有异，只当莫奈可是跟的紧，他快速通过屋前，绕到了屋后，钻进藤蔓斜挂覆盖的空间，莫奈可如影随形，一起踩着排水管往家的方向移动。
影子没了，莫奈可慢下来，开始说话。
“这种建筑结构都长一个样，你如何确定我们家在哪里？”
“你猜。”凯撒敷衍道。
“这题我会，因为狗鼻子非常灵敏，你闻着味儿找回去！”
“……明知故问。”
凯撒不再搭理她，增强了五感辨认方位。
莫奈可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个区域陌生，她转着脑袋到处看。
右边是居民整齐划一的屋舍，左边透过藤蔓是联排的物资产区，工作人员架起了一望无际的科技大棚，她刚来被逼找工作赚积分时，曾去做过三天工。
那会儿，她胸口挂着“物资采摘员”的工作证，穿一身纯白的连体消菌工作服，口罩和手套也有。
她刚进去是负责采摘草莓。
在她的时代，摘草莓都要花钱的，这活儿好啊，草莓是她的最爱可以边吃边摘，还能赚积分。
可她高兴太早了，从弯腰下去直到午休和下班，她都没有直起来过。
那草莓摘了又长，放进篮子转过脸来又变大，根本摘不完。她才一早上就产生了应激反应，越摘越起劲儿，到后面直接炸了，赌气一样疯狂加速，可草莓的生长速度远比她快。
若非管理员来的及时，她就跟草莓打起来了。
后来她又换去割韭菜、挤牛奶、捡鸡蛋，一样的境遇。
实在受不了了，她递交了离职申请，园长很快批，给她结了积分就放她走，甚至给了她一张免费体检卡，让她去医院检查，确定正常再回家休息。
那是她第一次直观感受，这个基因疯狂的时代，原来过快就是失控。
“凯撒，你说我们每天吃疯狂基因的产物，会变异吗？”
“……会吧。”
莫奈可抬起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我在这里只受过一次伤，就是你失踪那晚被藤蔓划伤。你呢，你受过伤吗？”
凯撒停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扭头告诉她，“到了。”
莫奈可分到的家是34排7舍，凯撒熟练地带着她从排水管爬过去，然后举着她翻进自家后院的围栏。
看着她落地，凯撒踩着栏杆——
“跳下来我接住你！”莫奈可打开双臂，仰头看他。
凯撒没有搭理她，跳到了另一边，轻巧着陆。
“你最好换件衣服出去跟着晃荡一下。”
凯撒话音未落，人已经熟练地开门进了浴室。
浴室水声冲刷着凯撒脏污的身体，莫奈可进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反应过来凯撒的意思，跑进卧室打开灯换了件衣服，又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脸脏了，头发有些乱，她快速整理好，拿着手电门口换了双鞋出去了。
大部队已经多数赶到事发地，有的跟着进了丛林，有些站在丛林前面的凉亭里，还有的聚在马路上光能代步车边讲话。
那车实用又好看，莫奈可也想弄一辆，那是一个宏伟的小目标，100万积分。每次她看着镇长出去都很羡慕，她很想去看看小镇之外的天地。
莫奈可甩着大拖鞋跑到的时候，一伙人都扭头看过来，她笑着压了压被吹乱的刘海，进到人群中。
“莫奈可，你跑得真快，再晚一步我们就回去了。”
莫奈可手里的电筒还没关，她提起来照过去，想看看是谁在说话。
“能不能先把你的手电关了！”
对面一排人伸手挡眼，发出哀嚎，这次说话的竟然是茉莉。
莫奈可关掉手电，看着茉莉的方向，她的狗被她亲手喂了，她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出现。
莫奈可窜到对角，离她最远，一会儿雷劈下来别连累了自己。
“莫奈可，你的狗呢？好几天没看见了。”近旁的邻居问道。
“我人都在这儿，你要看我的狗干什么？”
凉亭里发出几声低笑，那人也不恼继续逗她，“你家狗长得帅啊，身材保持的好。”
这是句讽刺，莫奈可听出来了，可她笑着接受，“是挺帅的。”
人形的凯撒的确帅啊，那是属于她的。
没聊几句，一伙人从丛林里出来了。
走在中间的那个是镇长，他手上提着个袋子，一晃一晃的。
大家看见镇长过来，都严肃了些。
镇长和秩序警警长低声交谈着什么，走在他俩旁边的管理员面色沉重。
镇长走到凉亭中间，举起手上的物证袋，“这匕首上检测到两个人的指纹，基因管理员已经回去调取基因库作对比了，我想给大家一个机会，你们自己出来认领。”
站这么远还是被牵连。
莫奈可心跳漏了一拍，那匕首是茉莉的，可她也用过，帮凯撒“破壳”时落在树皮底下了。
如果有两个人的指纹，那只能是自己和茉莉的。
她将双手藏到身后，下意识看向茉莉，只见对方也紧紧盯着匕首。
“自己出来，把事情说清楚，否则秩序警拿着基因对比数据过来抓人，我就无能无力了。”
怎么办？
要不要承认？
她没做什么坏事，只是帮助凯撒“破壳”而已。
“我承诺，如果你们主动自首，我会让秩序警网开一面。”
条件很诱惑，莫奈可有点蠢蠢欲动。
可她看了茉莉作案的过程，她先承认会不会被茉莉反咬一口？届时，茉莉一口咬定是自己害死她的狗，没有目击证人，那她岂不是百口莫辩？
莫奈可又看向茉莉，想着，看茉莉行事，茉莉不动她也不动。
她亲眼看见茉莉把自己的狗喂给了消耗树，并且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弄死了黑妞，这样的行为，莫奈可认为的确残忍，可若她现在主动承认，并忏悔，自己就帮她说两句好话。
所以先稳住，别慌。
镇长眼神扫过众人，晃了晃手里物证袋，匕首泛出冷光。
“不出来么？”
茉莉的指甲嵌入手心，都快掐出血了，她庆幸夜色遮掩，没人看见她苍白的脸色。
莫奈可不是很能理解，镇长说的很清楚，主动自首网开一面，茉莉到底在坚持什么？
难道她不后悔吗，黑妞露出手骨对她也毫无触动？
镇长目光平静地扫视所有人，莫奈可淡定站在原地回视，见镇长的目光并未在自己身上停留，之后也没有再扫过来，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镇长走到茉莉面前，“我给过你机会了。”
茉莉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镇长，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的反应所有人看在眼里，距离她近的几人都纷纷避让，那个空间瞬间只有她和镇长对峙。
莫奈可心狂跳起来，看着茉莉负隅顽抗，自己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她有点儿想要站过去和茉莉一起坦白的冲动。
“茉莉，你的黑妞呢？”
听到黑妞二字，茉莉嘴唇颤抖，面部肌肉失控，可她竟然还在嘴硬，“在家，在家睡觉呢镇长…”
镇长叹了口气，退开几步，茉莉也退后，她看了一眼凉亭的柱子，莫奈可几乎立即意会，她要寻短见！
与此同时，管理员原地稍微操作，茉莉什么也来不及做，便被手环刺出的基因药物麻晕了。
两名秩序警上前，刚好架住瘫软下去的茉莉，先行一步离开了。
短短几秒，众人都慌了，紧张得面面相觑。
莫奈可刚要开口——
“经查实，茉莉的黑妞积分反超主人，基因完整度达100%已经成功进化成了人类，茉莉破坏规则残害同类，将黑妞喂给了消耗树，致使消耗树崩溃。现宣布对编号6543034居民，茉莉女士执行基地最高刑罚，实验繁殖。”
“不是枪决吗？”莫奈可一时嘴快。
镇长笑了，“基地没有这项刑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实验繁殖听起来非常的没有人权。
众人嗤笑声一片，镇长走近她，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回去看好你的狗，还有，一定要努力做人，否则像茉莉一样被宠物积分反超。”
“反超，会怎样？”
“宠物变人。”
“然后呢？”
“和你对调。”
“没——”
“好了。”镇长压住她的肩膀，看向众人，“危机解除，散了吧。”
莫奈可看着众人离开，脑子突然不够用了，不是说检测到两个人的指纹，可怎么就抓了茉莉一个？
她犹豫再三，快步走到镇长身边追问，“镇长，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镇长将匕首交给秩序警警长带走，一脚踏上他的代步车，听见莫奈可问话顿足。
莫奈可绕到另外一边，自觉爬上代步车，镇长又被她逗笑了，上来坐下让司机启动。
“镇长，消耗树报废了几棵？”
“一棵。”
“那如何判断是茉莉的狗变成了人类？”
“消耗树吞噬人类基因，必死无疑，这是科员的设定。”
镇长看着莫奈可求知若渴的样子，神情玩味又复杂，“你是不是没有熟读基地指南？”
莫奈可摆手笑，“没有，那玩意儿像砖头字典一样烦人，我不喜欢。镇长你说有两个人的指纹，那另外一个呢？”
她本意是想自首，顺便替茉莉说几句话。
镇长双手交叠在腿上，很有耐心地解释，“匕首被灼烧的树毁坏了，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莫奈可瞪大双眼，“所以你刚刚在使诈？”
镇长笑出声，没有在意她的冒犯。
“没有指纹，你怎么确定是茉莉？”
镇长指指莫奈可的手环，“后台显示，茉莉情绪浮动异常，各项指标超了，而且，黑妞已经失联。”
这事不简单，莫奈可意识到自己应该打住，并回去研读一下那本指南，否则满脑子的疑惑会让她原地爆炸。
什么叫积分反超，宠物变人，对调？
她无法理解，因为家里凯撒好大一个人，而她还是她自己。
看着差不多到自家门口，莫奈可跳下车，谢过镇长让她搭顺风车，并挥手和镇长再见，想着必须赶紧回去，跟凯撒说一下这件事情。
打开门，凯撒蹲在储物柜边，已经喝完了最后一支营养液，抬眼扫视时，目光警惕阴狠，獠牙锋利森寒，腿部蓄力像是要窜来将人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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