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前重建第四军团的时候，晏曾经从头到尾修改过情报的交接流程。不同级别的人员使用的暗号不同，秘文也天差地别，每个月都会随机更新三次。在被捕之前他刚刚记住了最新的代码和交接暗号。
晏以最普通的方式拿起了叉子，切下一块他毫无兴趣的甜点。所有的动作都不会出乎意料，这正是情报工作的训练目标，已经镌刻在每个第四军团军雌的骨子里。
就像他记忆中的那样，菱形暗纹中只留了几个数字，分别代表目标地点和时间。晏悄悄地将纸片塞进袖子里，随时警惕可能从门口进来的雄虫。
他的运气也太好了些，晏向来有自知之明，情况只会在他放松的时候变坏，而不是变好。他默念纸条中的几个数字，接应时间就在不到半小时后，也许他们现在就藏在这个餐厅的一角等他。
被肃清的时候第四军团留守的军雌不多，晏记忆里有级别的只有五个。而他在审判名单上看到了其中四个人的名字。这就代表也许这个情报是假的，即使他身上装了用来追踪的芯片，在特殊情况下会向有权限的同僚开放。
晏将叉子放进嘴里，这时秦舟推门走了进来，一转头就看到他在吃东西：“味道怎么样？还吃得习惯吗？”
“……”他根本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但晏又不能不回答，只好随意抿了一下，说：“……是咸的。”
这下连雄虫都用看笨蛋的眼光看他了。要是在平时他肯定有些愤愤不平，但现在情况特殊，晏又叉了一小块，这次终于尝出是什么味道了，这是撒了花蜜的茶冻，压根和咸味一点边都不沾。
雄虫走上前来，也用自己的叉子切了一小块：“有时我真的会怀疑你们雌虫的味觉系统。是我点错了单还是你对我不满故意要这么说？”
晏只好心虚地低头。秦舟也没有给他下迷药，从醒过来到现在他给自己的待遇完全是座上宾的水平，除了带他飙车的那二十分钟。从这方面来说他才是真正的白眼狼。
晏忍不住碰了碰袖中的纸片。如果接应的信息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能摆脱雄虫的视线找机会逃脱吗？即使秦舟现在表现得完全无害，也不代表他真的就毫无防备。
普通的雄虫绝对抵挡不住他后空翻的那一击，晏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有身经百战的老手才能有如此敏锐的反应，何况雄虫的身体素质天生就不如雌虫，就算是他亲自带的下属都未必能防住。
“您已经点好菜了吗？是否需要我再去协商？”他决定先转移话题，看着雄虫又给自己续了半杯茶，还给他也倒了一杯。
“还要一会呢，他们说会上最新的季节菜品。”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他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其实那些我都尝过了，也就是换汤不换药和当小白鼠轮着来。”
晏：……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秦舟一只手支着下巴，一边微微歪着头看他。在柔和的灯光下他变得更漂亮了，就像建筑外墙上的那些海报。晏更加觉得坐立不安，面上却纹丝不动，只在桌下攥紧了袖口。
“在家里住得还习惯吗？毕竟我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你一个人。”他慢慢搅动杯中的茶水，“如果你需要训练室的话也可以启动自动模式。”
秦舟家里的设施相当完备。晏检查过系统的配套细节，有些第四军团拿不到的高级配置他都有。也许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雄虫能够接下他的一击。
空气又陷入了沉默。秦舟没有继续接话，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无尽的海面上浮着星星点点的光。晏曾经读过主星的地理志，知道那是这片海域里独有的一种身体会发光的鱼类。
水银鱼，一种富含剧毒物质的生物，身体娇小，只会在夜间活动，却能在成群结队的情况下杀死食物链顶端的巨鲸和黑鲨。晏曾经在新闻上看过被这种鱼咬到的患者，住进维生舱里命都未必捞得回来。
“他们说最近找到了水银鱼的处理方法，这次邀请我们来试试。”雄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你想尝尝这个吗？我刚才也点了一份。”
晏：“……”为什么只点一份？是故意要让他来试毒吗？
看他就像没听到的样子，雄虫又补了一句，“我们来打个赌吧。只要你敢吃下去三口，我就帮你解开背后的锁。这个游戏怎么样？”
他指的是晏背后控制住翅翼的装置。虽然现在没有启动电击模式，但只是束缚的感觉就已经足够让晏整夜只能睡两个小时。这是雄虫保护协会为了他们的人身安全特制的产品，任何超出控制的行为都会被处以严厉的处罚。
晏背后的肌肉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又被他马上按住了。军雌的翅翼是他们战斗的重要武器，尤其在近身战中堪称无往不利的杀手锏。如果雄虫真的能兑现诺言，那他顺利逃脱的可能起码会增加两成。
晏试着观察他的神情。秦舟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也不在乎他的沉默，只用一种看玩具店里的玩具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与其说是不屑，更不如说是好奇。
“你喜欢吃甜口还是辣口？据说他们还有刺身的做法，口感会比全熟更黏糊一些，不过可以搭配鸡尾酒一起喝。我之前点过一次这里的薄荷特调，菠萝和柠檬的味道很有层次感，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不过里面可能有兴奋的成分，但你现在也不在军部服役了……”
雄虫还在滔滔不绝，晏只能勉强插进去一句话：“我没有喜欢的口味。”
“为什么？连路边的小狗都有喜欢的口味。”秦舟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你的味觉天生不行？还是说是试药的后遗症？”
他指的是军雌刚入伍时随机抽人的实验选拔。某些药物只能让军雌来试，因为只有他们的体质能承受住超出常规的剂量。
“和试药没关系。我只参加过两次，两次的报告都很正常。”晏忽然发现自己说得多了，又立刻闭上嘴，“只是我的个人口味。您不必挂心。”
言谈之间菜已经送上来了，雪白浓郁的汤羹上飘着金色的细粉，秦舟就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汤匙：“你不敢喝的话也没关系。我不会对你的那些人做什么，只是关起来而已……”他直面着雌虫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这只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雄虫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晏背后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气。如果他现在喝下去，能解开背后翅翼的锁，和下属接应的时候成功率肯定会大大提高。可如果他喝下去之后中毒了呢？
“决定好了吗？我的耐心可不算多……”
“我喝。”
雌虫干脆地拉过了碗，在秦舟的眼皮子底下舀起一勺汤汁。鲜嫩的鱼肉半依在勺子里，拿起来的时候还在巍巍地颤动。他会永远记住这种戏弄和屈辱，直到雄虫死的那一刻为止。
晏闭上眼睛，把勺子塞进嘴里。连一丝腥味都没有，柔嫩的口感一碰到他的舌头就散开了，变成一场出乎意料的烟花。他视死如归地打算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过了两分钟之后却发现什么感觉也没有。
“……”晏睁开眼，迎面而来的就是雄虫闪亮的微笑。
“你的手抖了一下。”
“我没有。”晏才不信自己的身体会脱离掌控，“是汤太烫了。还有，您也应该尝一下这个汤的味道。”
秦舟这下是真的笑起来了，舀起一勺汤羹来喝了一口，“是我太小瞧晏中校了。论视死如归，果然还是得看第四军团的军雌。愿赌服输，锁马上就会解开。”
他掏出一个表盘似的仪器，在上面按了一下，“放轻松，这不是□□，我还没有那么言而无信……你那个眼神是不信我吗？”
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晏无视了雄虫玩味的眼神，整个后背都僵住了。好像有电流从其中穿过，但只是一瞬间的刺痛，紧绷的肌肉被完全放开，他翅翼上的锁居然真的被解开了。
面前的碗轻轻飘起一缕白雾，这解放来得太快，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舟：“还想再来一碗吗？”
“……您还是自己享用吧。”藏在桌下的手心还在隐隐作痛，晏半响才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明显不是划算的生意。雄虫只是为了玩弄他才设下这个陷阱吗？还是说他有更大的隐藏更深的计划？他从来都不敢接受预期之外的好运，因为那只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晏不信他就真的那么白目，会不当回事地就放一个军雌自由。如果他现在愿意，可以在雄虫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直接把他扇晕。
“我乐意，我喜欢不行吗？我就喜欢让你多吃点东西，为了这个多下点赌注都不行？”秦舟开始胡搅蛮缠，他那张脸确实在这种时候无往不利，“要是你想让我补偿你也行。你喝一勺我就亲你一下，你想亲嘴也可以想亲脸也可以想亲哪里都……”
晏微不可闻地抽气，他就又笑了。
秦舟干脆举起了勺子，雌虫被吓得立刻后仰：“你不会在这勺里下了毒吧？”
他噗嗤一声：“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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