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塔兰被绑架的第三十一日，听机械虫讲，他的基因衰退症已经治愈了大半。
雄虫并不清楚阿贝尼的最终用意，不过一连多日的停留还是让他有幸窥探到了这颗“囚星”的冰山一角。
它没有名字，也没有代号，机械虫们习惯把这里称为‘家’，塔兰则更喜欢叫它“花园”，因为星球的植物种类真的相当繁多。
花园星昼长夜短，光照时间是帝星的两倍，这足以说明星球附近有不止一颗恒星提供能量。然而奇怪的是，塔兰无法观察到明亮光源的存在，就连夜晚的星子数也少得可怜。
——好像有什么东西吞噬了星光。
也许是抛射物质遮挡，也许是引力透镜约束，又也许附近存在黑洞。
当然了，塔兰并不研究虫族宇宙，具体答案他不得而知。闲暇的时候，比如现在，雄虫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仰望天空。
但天空有什么好看的？
嗯…机械虫也有相同的疑惑。
需不需要呼叫心理医雌？那个实验品这么一动不动地抬头很久了。
呼叫…还是不呼叫？
等等，他动了！
塔兰转动僵硬的脖颈，然后向机械虫挥了挥手：“嗨，下午好。”
“……”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塔兰也不恼，他慢吞吞的走近，有些天真的问：“我想帝星了，我想回家。你们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吗？”
虽然怜悯这种情绪不会出现在机械虫身上，但两个卫士明显呆滞了一瞬。
回家？他竟然想回家？？？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可怜的雄虫开始酝酿泪意，他有着一双任何虫族见到都不忍拒绝的深蓝眼眸。“抱歉…”塔兰低声啜泣：“我…我真的很孤独…或许阿贝尼先生愿意同我说说话。”
“我感觉很难过，心里空空的。”
“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流泪…你们能帮帮我吗？”
描述是塔兰基于回忆《雄虫典型病症》一书得出的结果，一直以来雄虫生存率偏低的一个重要原因即是大多雄虫内心极度脆弱，而心理健康又与寿命息息相关，死亡对于雄虫来说只是手到擒来的家常便饭。
虫屎！这只复制体可不能出事。
机械虫对视一眼，点了点合金下巴，他们暂时离开了屋子，不过塔兰知道对方不会离开太久。
那就先试试能不能屏蔽小猪吧……
咳嗽、骨痛、咯血等等衰退症状再未出现过，塔兰能感受到充沛的精神头正在回归。算了算日子，他的精神海已经将养许久了，精神力的运用应当不输先前。可是话说回来，阿贝尼真的会放心让一只S级雄虫重回巅峰么？
塔兰小心翼翼地探知精神海，碎裂的刺痛感早已消失无踪，于是他鼓起勇气尝试召唤触手。
成、成功了！
呃…可惜精神触手仅出现了短短一星秒。
再来。
这次触手堵住了机械小猪的监视眼珠，而后恋恋不舍的退回了塔兰的精神海。
两星秒，算是有所进步了。
塔兰若有所思：精神触手无法现身，花园星似乎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它……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机械小猪懵逼的呆了呆，然后迈开小短腿绕着雄虫转圈。它嗅嗅、咬咬、看看，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塔兰心虚的笑了笑，继续酝酿眼泪。
很快机械虫就折回了屋子，带来阿贝尼的最新消息：“先生说会为你安排心理医雌。”
嚯——原来他们不是哑巴！
塔兰哭哭啼啼的同意了，说谢谢你们的帮助。
一方面他急于打破如今这种一尘不变的生活，另一方面，他期待从对方口中获得更多花园星的内幕。
希望心理医雌不会让他失望。
…
结束治疗的塔兰刚从清洁仓中出来，便遭遇了一个他最不想见的虫。
法兰瑟·奎林。
“塔兰阁下，日安。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夏恒·让研究员？”
雌虫法兰瑟施施然步入了房间，挑了最为舒适的椅子坐下，他掸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玩味的望着塔兰。
雄虫的面色波澜不惊，“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唔，这是个小小的意外，”法兰瑟说，“请您不必惊慌，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塔兰不动声色地打量雌虫，缓缓开口：“我想家了，我想念帝星。”
“我还以为您会说想念K7星。”
法兰瑟笑道：“如果您想念帝星的话，可以去模拟仓中重游故地。”
“哈…你也是这样告诉每一只被关押的雄虫的吗？”
法兰瑟摇了摇头：“对于他们，我更喜欢表现的直白一些，用‘你回不去了’打消他们的念头会收获意想不到的好处。”
“比如？”
“比如一只哭哭啼啼的、急需安慰的小家伙。”法兰瑟微笑：“这儿可不提供雄虫抑制剂。”
那些可怜的雄虫不仅失去了基因等级，还将毫无尊严的祈求得到雌虫的垂怜。越低等，则发情来得越是汹涌，大许因为虫神赐予了他们较高的繁殖能力。
一股淡淡的恶心感充斥了塔兰的喉管。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重活一世，他都十分厌恶这只雌虫。虽然满口阁下阁下，但法兰瑟却对雄虫们缺乏最基本的尊重。
他瞧不起所有雄虫，包括塔兰。法兰瑟认为塔兰是离开雌虫无法生活的废物，S级的基因等级仅是锦上添花而已，随时都有可能跌入谷底。
无虫知晓，这位以改善阁下生活品质著称的生命研究所所长，即是虫族最大的异端。
“不过，我很乐意为您疏导发情期，”法兰瑟露出兴奋的表情：“相信您不会让我等待太久的。”
“……”
塔兰脸色泛白，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心脏很痛。“你在把我当作什么东西，法兰瑟？！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是我自己，我是塔兰，不是任何虫的替代品！”
“疏导我的虫必须全心全意的爱我、帮助我、保护我，他不能有别的虫…你能做到吗？”
法兰瑟觉得好笑，笑塔兰的异想天开。
“爱？”
“哦我的塔兰阁下，你真是被那帮军雌哄成了傻瓜。”
“你相信他们爱你吗？”
“阿德文·克劳伦斯，还是格莱德温·卡斯柏？”
法兰瑟不屑道：“你念叨的虫现在正和另一个‘塔兰’打得火热呢，没空管你。”
“这就是他们的爱，简单而廉价，他们可以和随便一只拥有S级信息素的雄虫上床。”
“你不会以为你就是唯一吧…？”
小雄虫气愤到几欲昏厥，他既恼怒又失望，更多的是对于未来的恐惧与不安。
塔兰口不择言的啜泣：“我不信你…我不相信他们会忘了我！”
真是愚蠢啊，虫子。
帝国的玫瑰也不过如此。
“看来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地位，塔兰。”
法兰瑟叹息道：“你只能依靠于雌虫而活，没有他们你什么也不是！”
“清醒点吧，年轻虫。”
这番话无疑是极高的羞辱，塔兰爆发出更大声的抽噎，他红肿着眼眶，说：“你敢对阿贝尼先生这样讲吗……你只敢、只敢欺负我！”
“你才是废物！只会锉磨失去一切的雄虫。”
塔兰演戏演到上瘾，不知不觉间混入了前世的心声。法兰瑟在他基因衰退之前卑躬屈膝，又把沦为D级雄虫的塔兰扫地出门。
如果雄虫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那么D级雄虫在法兰瑟心中就是当之无愧的虫族垃圾。
呵呵，也对，掌握了复制虫技术确实不需要低等雄虫贡献繁衍力了。
“……”
意外的是，法兰瑟并没有因此暴怒，他避开提及阿贝尼，撂下一句“那你的一切还真是脆弱”就跑了。
塔兰玩味的挑眉，唔，法兰瑟同阿贝尼好像有点猫腻哦。
心理医雌离去后雄虫不再哭泣，机械虫满足的完成了任务，又变为了沉默的哨兵。与他们相比，机械小猪明显对塔兰更为上心。
这只机械生物拥有全宇宙最灵敏的信息素识别系统，能够精准辨别不同雄虫的生理状态。
识别结果：S级信息素，花香目，玫瑰亚种，编号959-03。III级信息素活跃因子高于平均值，V级因子则显著降低。
结论：雄虫959-03即将发情。
机械小猪自动向后台主脑发送了紧急编码，然后迈动小短腿，一扭一扭地吃垃圾去了。
塔兰对此毫无察觉。
翌日，另一队机械虫突然造访，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白色防护服，像极了生化战役中的实验者。
“？”
塔兰有种不好的预感。
雄虫该死的第六感出奇的正确，他被带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根据一路上观察到的玻璃器皿来看，这里应该是阿贝尼的实验室。
他们想对他做什么…
“等在这里。”
这帮护卫愈发不近虫情，机械虫无视了塔兰的哀求，将弱不禁风的雄虫固定在了实验台上。因为塔兰身着白色的罩袍，看上去更是与实验室融为了一体。
“阿贝尼先生，我们已按指示完成了您的要求。”
阿贝尼点点头，带好了护目镜与银色手套，他言简意赅：“那就开始吧。”
任何伪装在这一刻都显得无用，塔兰被罩上了不知名的气体喷雾，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就开始头重脚轻四肢发软。
“塔兰，不用害怕，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实验，但它的意义却是非凡的。”
“你快发情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阿贝尼激动到声音变形：“我们拥有一只带尾勾的雄虫！要知道尾勾已经灭绝快四百年了！”
“若是能把你的基因移植给其他复制体…”
阿贝尼的笑容令虫不寒而栗，“哈哈哈哈哈，我们将所向披靡！”
“让所有虫子皆匍匐于脚下！”
……
塔兰开始意识涣散，他的意识飞出了身体，去了更广阔的宇宙。
恍惚间他回到帝星，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面容。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便散了，塔兰没有再多为他们停留，他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只要穿过透光的奇点，就能回到一切最初时的模样。
是阿贝尼的手术刀拉回了雄虫的神智。
每节尾勾上蕴含着上亿个神经元，即使是最轻微的触碰也能带来灭顶的快感，遑论阿贝尼直接将手术刀切入了尾钩最核心的性腺管内。
疼痛撕裂着塔兰，丝毫不亚于断尾的剧痛几乎将他直接击晕。
“看来特强止痛剂无法屏蔽尾勾的疼痛，卸掉他的颚骨！别让小家伙一不留神伤了自己。”
塔兰已经懒得去怨恨为什么没虫会来保护自己了，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杀死阿贝尼。
击穿他的心脏，捏碎他的头颅，斩断他拿刀的手。
杀死阿贝尼和他的手下。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要让他们痛、让他们疼，让他们受尽折磨，感受如我一般的痛苦！
这份怨恨支撑塔兰捱过了实验，直到久违的平静重回脑海。
坦白说，灵魂被禁锢在虫族的感觉并不好。可若坐视这帮狂妄之徒掌控自己，那还不如直接杀死他的灵魂。
“啧，实验有点失败，改天再来吧，给959-03一点喘息的机会。”
机械虫听凭吩咐，送实验体进入了修复舱。淡蓝色的液体裹挟了雄虫的口鼻，他的意识在剧痛后愈发清醒。
塔兰既无英雄梦，也无公主心。他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愿望仅仅是与爱侣平安顺遂幸福一生。
在来到花园星之前，塔兰还保存着揭秘真相重返帝星的美梦，如今的他只想杀死这些垃圾虫，至于以后自己会怎么样，他似乎不太在意了。
如果可以的话，想去一个空无一虫的星球生活，不需要保护任何虫，也不需要任何虫来保护他。
人为什么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呢？
塔兰不知道死后会不会再次重生，或返回地球，又或化为尘土。但在死亡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待着他。
请允许我打个盹儿吧，暂时。
……
世上不可能存在两只拥有相同信息素的虫。
“桑提斯，这段基因属于一位B级雄虫阁下，他并没有罹患基因衰退的病症。”
“是的，我确定。基因衰退会同时作用于多处节点，但显然这位基因拥有者的初始等级即是B级。”
“好吧，我再次重复，他没有基因衰退。”
“至于信息素嘛…貌似属于玫瑰亚种，和你的宝贝弟弟很像哦。”
“啧啧，桑提斯，你终于良心发现移情别恋啦？”
“…虫呢？？？”
梅因的打趣无异于桑提斯此生听过最可怕的玩笑，他不顾一切的奔回私宅，那处囚禁了塔兰月余的地方。
雄虫留下的气味已经很淡了，桑提斯发狂一样的亲吻、撕咬塔兰睡过的床铺，他最爱倚靠的座椅，最喜欢怀抱的玩偶，一股极淡极淡的玫瑰清香后知后觉的涌入鼻息，激起熟悉的颤栗。
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高大的军雌颓然倒下，失去塔兰的认知令桑提斯处于随时虫化的边缘，机体先意识一步试图用武力保护爱虫。
可他想保护的虫又在何处。
“主人，哈伯恩·赛和申请与您建立视频通讯。”
桑提斯木讷的全息投影令哈伯恩教授欲言又止，不过他很快整顿了说辞：“翁戈尔上将，塔兰很有可能不是塔兰！”
“请您先听我说，我收到了一封匿名加密信函，信函的主人自称塔兰。”
“倘若他没有登入隐蔽账号超过三十日，这封信就会自动发出！我想您也在他的收信名单里。”
桑提斯张了张口：“还说什么了？”
“……”
呃…他是哭过了吗，这么重的鼻音。翁戈尔上将也会哭泣？
“一份怀疑名单，内含雄保会的绝密资料。”哈伯恩纠结道：“我认为由您来处理更为妥当。”
桑提斯点头，“谢谢。”
他切断了光脑通讯，在垃圾信件里反复寻找塔兰的踪影。
“主人，您确实收到过一封匿名邮件！因为对方自称塔兰，本来今日就要销毁的…”
桑提斯终于找到了塔兰的求助信，在信箱不起眼的角落堆叠，落满了灰。
它静悄悄地来，不出所料的话也将悄无声息地走。
和他的塔兰一样。
雌虫完全虫化的复眼布满了嗜血的红，他摸了摸同款的深蓝光脑，发出诡异可怖的笑声。
“塔兰在等我，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让我想想先从谁开始呢…”
“艾蒙顿…还是法兰瑟？”
“啧，真碍眼。”
嘀——星网要闻提醒！
《阿德文·克劳伦斯或喜事将近》！
“就从克劳伦斯开始吧，”桑提斯残忍道：“‘塔兰’最殷勤的追求者。”
“不知虫神会不会原谅他的愚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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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率先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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