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顾子都扑到顾子期近前,回头焦急地唤了一声,“孙大夫!”
顾子都身后跟着一个人,衣饰华丽,仪容整洁,周身上下光彩照人,乍眼望去,但见鲜衣不见人。此人背上背着一个紫檀木质地的药箱,镶金嵌玉,做工极为精致。
那人闻唤,趋步上前,摸住了顾子期的脉门。
想来,他就是楚云间的那位孙神医——孙北海。
何欢儿颇为讶异。
虽说她对孙神医只听其名未见其面,但一直以为他应该是一位葛松烟那般的谦逊长者,万万不曾想到竟是如此鲜亮惹眼的人物。
该说不说,论其华丽的风貌,倒确实像从楚云间出来的人。
“情形如何?”顾子都忧心忡忡问了一句。
过了片刻,孙北海松开切脉的手指,道:“好险,好险!所幸毒气尚未进入心脉,堪堪来得及。盛阳为万毒之源,毒虫秉阳气而生,眼下日光正烈,应速速将顾少主移至背阴之处,以便救治。”
顾子都神色松懈下来,轻轻捏住顾子期的手:“堂兄,姑且再忍一时。”
他抱起顾子期才要离开,耳边却传来了陆无庸的嘶吼:“你们这群贱民!再不滚开!小爷要杀人了!”
一群义社兄弟正张牙舞爪追着陆无庸,在遍地枝杈的林间疯跑。
神剑门作为修真界四大贵门,以“救世济民、天下太平”为宗旨,门规极为谨严,不论何种情由,杀伤凡人百姓乃是大忌,轻则刑杖加身、逐出山门,重则以命相抵。
纵然是陆无庸这种一贯张扬恣肆的,也不敢轻易以身试法。
许丰利用义社兄弟这一招,可以说稳稳掐中了神剑门弟子的命门。
阴、准、狠。
顾子都眸光扫了一眼,将怀中人又交给了石无厌,道:“你先带着少主到下面,寻一处阴凉僻静之地安顿,我随后就来。”
“师兄,还有一个呢。”石无厌朝旁边一努嘴,“郑二师兄中了许丰的麻骨散,动弹不得了。”
全身麻痹的郑无伤半张着嘴,眼珠一转不转望着顾子期,喉咙中滚动着“啊,啊”之声。
“麻骨散?小事一桩而已。”孙北海打开背上的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顾子都,“服下一粒,立竿见影。裴慕云手上的毒药,十有**都是出自我手。”
“姓孙的,你居然还没死!”被斗笠砸在地上的许丰艰难地抬起头,恶狠狠盯住了孙北海。
孙北海斜斜丢过去一个冷眼,并未答话,只对顾子都道:“顾山主有事,留下应付便是。但有我孙北海在,定保顾少主万无一失。”
顾子都点头,嘱咐石无厌道:“无厌,你随孙大夫下去,一切听他安排,不得怠慢。”
石无厌“嗯”了一声,跟着孙北海下了土丘。
何欢儿担心顾子期的伤情,也想一起下去,刚一转身,却听顾子都叫了一声:“何姑娘留步!”
她顿住脚步,一颗心忐忑起来,慢慢转过了头:“顾山主有何吩咐?”
顾子都眸光如渊,一言不发盯着她,片刻之后,将手中小瓷瓶扔给她,道:“你来为无伤解毒。”
说罢,他轻身一跃,奔向了吱哇乱叫的陆无庸。
何欢儿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气——果不其然,顾子都已然对自己生出了猜忌之心。
黎明之前,关月蓄意捉弄她,在神剑门弟子面前好一番故弄玄虚。最后,他还算信守承诺,未曾泄露她死而复生之事,但对于如何从魂幡下逃生一事,她最终没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顾子都疑忌深重,且对顾子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保护欲,见她对紧要关节含混其词、有所隐瞒,自然会对她心生戒备。
然而,无论如何,她是千年灵参的宿主,有三次死而复生的机会——这个秘密一定要守住。
一旦暴露,定会招来四方角逐,刀光血影。
到时候,不止是她,恐怕整个春宫门都将迎来灭顶之祸。
何欢儿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给郑无伤服下了解药。
一粒丹丸下肚,不到片刻工夫,郑无伤的舌头最先缓了过来,迫不及待张口叫骂:“许胖子!你让本剑修当众出丑,我绝饶不了你!还不快把这条破绳子给解开!”
“小龙阳,你如此说话,他肯放开你才怪呢。”何欢儿摇头苦笑,“他又不傻,干嘛找打?”
“丫头,你拿走我背上的斗笠……我就给他松开绳子……”许丰脸色铁青,艰难地喘着粗气,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啊?”何欢儿面露不解,“那个斗笠有那么重?”
郑无伤冷哼一声,得意道:“山主的斗笠上施有符咒,压在身上就像一座山。就算有几分道行,若没有旁人帮忙,不出一个时辰,也得经脉受损、五内出血。”
“可怕,可怕!”
何欢儿一面说着,一面放心大胆蹲到了许丰眼前,冲他咧嘴一笑:“许仙长,你以为小女子傻呀?我要是放了你,你耍赖不肯解绳子怎么办?毕竟,你和你那主子,一个比一个奸猾。”
“好丫头。”许丰这一声叫得和善,连脸上的横肉都舒展了一些,“我身上有个钱袋子,里面有不少金银。只要你把斗笠拿开,我这些钱都归你。”
“当真?”何欢儿顿时两眼放光,“钱袋子在何处?”
许丰倒是老实:“就在我胸前的衣服里。”
何欢儿一拍大腿:“好!你的钱本姑娘收下了!”
话才出口,就听郑无伤大叫起来:“见习弟子,这分明是他的脱身之计!他看你一脸财迷相,就想用金钱引诱你,你千万莫要上当!眼下无人在旁,你若放了他,你我都会——!”
“谁说我要放他了?”何欢儿扭头,冲郑无伤露出一个坏笑,“小女子只想要钱而已,又没说放人。”
说着,她跪趴在许丰一旁,手蹭着地面往他的衣襟里拱,想掏钱袋子。没想到,许丰冷不丁扭过脸,虎口一张,死死咬住了身下那只胳膊。她“哎呀”一声,拼命往回撤,但许丰的牙齿好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情急之下,她干脆手脚齐上,又是推又是踹,愣是把一具庞大的身躯掀翻了。斗笠从许丰背上滑了下去,而她也终于夺回了自己的手臂。
许丰一个骨碌站起身,仰天大笑:“笨丫头,当着老子的面耍诡计,你还太嫩了!想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
何欢儿贪财不成,差点被咬下一块肉,心下懊恼不及,哭丧着脸问:“你身上没带金银?”
许丰在又粗又肥的腰上拍了一把,道:“金子银子有的是,不过,都在裤腰子里藏着呢!老子怀里,只有一把刀!死丫头,你几次三番坏我的事,我非得把你的头拧下来才能解气!”
见他掏出明晃晃的尖刀,何欢儿撒腿就朝土丘下飞奔,刚跑几步,忽然意识到那是方才孙北海三人下去的方向。她不想引火烧到顾子期,又不能依靠被捆仙绳捆着的郑无伤,只好脚尖一转,闷着头往林子里钻。
一股阴冷的杀气紧追不舍,越来越近。
伴随杀气而来的,还有郑无伤的阵阵怨怒:“活该!谁叫你贪财不听劝?真是要钱不要命!”
何欢儿摒除掉郑无伤的声音,用心感受着身后的风息,自袖中摸出捡回的铜钱,头也不回,信手朝后一扔。
只听“啪”的一声响。
两枚钱币,一枚落空,另一枚正中许丰的眉心。
“死丫头,我杀了你——”许丰恼恨不已,手腕一抖,狠狠抛出了手中的尖刀。
何欢儿听到背后劲声,知是利刃飞来,本想就势趴下,却乍眼瞥见赵四哥木呆呆站在前方。她若是躲了,那把刀极有可能砍上赵四哥。一刹之间,她急中生智,猛力向前一扑,直直撞上赵四哥,二人一同摔到了地上。
寒光掠空而过,直直楔进了一棵树干,深达数寸。
赵四哥“哎呦”一声,揉着脑袋坐起,看到趴在杂草里的何欢儿,咧开大嘴笑了:“丫头,你是来找四哥入伙的吗?我就说——”
正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嗓音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赵四,我已说过此事不许再提,你怎的不长记性!”
何欢儿抬起头,就见关月正负手立于不远处,他的左足之下,踩着许丰的脑袋。
赵四哥的脸刷一下耸拉下来,嘴里叨叨着:“一片好心叫你当成驴肝肺!你跟那个沈秃子一样,脑子硬得像块石头!要不是我四处拉人入伙,这义社早就散架子了!这半年,义社兄弟死的死,跑的跑,少了一半多,你这个义主却一点都不急!哼!也是,反正人手不够,累死累活的是我们这些手下,你这个甩手掌柜……”
“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你真有本事,为何会中了邪术,被人牵着鼻子走?”
“邪术?”赵四哥懵了一瞬,猛一拍大腿,“啊,对了!我正带着兄弟们巡视呢,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哨子,然后脑子就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那是邪术?”
“就是此人所为。”关月含怒踢了许丰一脚,“不止你们,他还让沈九那群半死不活的手下自相残杀,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制住,结果还是死了十来个人。”
赵四哥咬牙切齿瞪着许丰:“你这狗东西居然对我义社兄弟下手,实在可恨!看我不把你剥皮剜心!”
关月脚下的许丰咕哝了一句:“对义社人下手的不光是我,神剑门的人也动手了。”
“死到临头,仍在狡辩!我义社遭此劫难,皆因你和裴慕云而起!我不杀你,枉为义社之主!”说着,关月便高高抬起了腿。
就在关月落足的刹那,只听郑无伤大喊一声:“脚下留人!”
关月转脸问道:“留他何用?”
郑无伤被捆得结结实实,直挺挺躺在地上,语气依旧很冲:“关夜叉,此人不能杀,方才山主留他活口,定是有话要问!”
赵四哥蹭一下站起,指着郑无伤叫喝起来:“你这道士好不晓事!我家义主好水好茶招待你们,你怎的张口骂人?喊谁夜叉呢!义主他长得细皮嫩肉的,哪一点像夜叉了?”
“赵壮士,你们有所不知,其实……”
何欢儿见他要义社的人戳穿关月身份,立刻突兀地干笑了几声,打断了他。
“赵四哥,这位郑仙长天生一张臭嘴,说话向来不过脑子没遮拦,你犯不着跟他这种人计较,哈哈。”
“修行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赵四哥朝地上啐了一口,转头面向何欢儿道:“丫头,你一身本事,在哪儿讨不到一口饭吃?何必跟着他们受这份闲气!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手里,难以脱身?”
一听这话,郑无伤大翻白眼,但他全身被缚,无计可施,只能靠嘴皮子挽回局面:“我神剑门乃是修真贵门,素来光明磊落,岂会强人所难?分明是她觊觎我家少主,赖着不走!”
“当真?”赵四哥揪着胡子看着何欢儿。
何欢儿蹭了下鼻子,歪着头道:“也不能说……不对。”
赵四哥放声长笑,大手拍上了何欢儿肩头,挑着眉毛道:“好丫头,有志气!少主又怎么了?还不一样是人!有什么不能追的?丫头,甭管旁人说什么,你别泄气,拿下少主给他们瞧瞧!震瞎他们的狗眼!赵四哥十分看好你!”
“赵四,你到底有完没完?”关月烦躁地揉搓着头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管闲事!”
赵四哥又一次撂下了脸:“闲事,闲事,在你眼里什么都是闲事!可是一天到晚,也没见你干什么正事呀!但凡你能做点闲事,我赵四宁愿天天烧高香!”
……
说话间,忽听一阵吆喝声远远传来。
“义主——”
“赵四哥——”
何欢儿循声望去,只见顾子都和陆无庸正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二三十个义社兄弟。
看样子,他们的**术已经解了。
许丰的**术对凡人的控制极为有效,施加疼痛只能让其行动受阻,并不能唤醒神志。
而赵四哥虽为邪术所迷,意识陷入昏聩不明,却能做到不听施术者指令,可见他确实有几分不凡之处。
顾子都为郑无伤解开了捆仙绳,郑无伤听陆无庸说了几句风凉话,一怒之下,将那绳子烧成灰烬,抛在风中扬了。
捆仙绳是修仙者常备的低等法器,经不起郑无伤的纯阳之火,但被捆仙绳捆住,法力就会被完全封住,一点也施展不出。
关月颇为识趣,拱手将许丰交给顾子都处置,然后,他便同赵四哥领着义社的人下土丘去了。
郑无伤和陆无庸押着许丰,跟着顾子都到下面去找顾子期,但何欢儿没有一同离开。
她舍不得丢出去的几枚铜钱。
日上三竿,阳光灿灿如金。
她趴在草地上寻寻觅觅半天,腰腿都酸了,仅找回了两个铜板。就在她捶着腰叹气时,不经意间一抬眼,见不远处的草丛中,闪过一道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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