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欢儿早就想冲过去握住顾子期的手,只是碍于顾子都在场,束手束脚,不敢妄动。
顾子都是顾子期唯一的叔父——顾青衫之子,血缘上极为亲近,不过,这二人除了相貌上有少许相似之处,其余种种皆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
同顾子期的清冷如霜不同,顾子都眉宇间时常挂着一抹浅笑,乍看之下亲切平易,然而,但凡多看一眼,背上就会生出寒芒。
因为笑意之下,那对漆黑如墨的眼瞳,仿佛能洞穿人心深处的一切隐秘,同时,又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蛊惑,好似眼里长了钩子一般,引得人直想一窥究竟。
像极了一只魔物。
不,比魔物还要魔物。
比起人皮夜叉,何欢儿更怕顾子都。
如果说人皮夜叉随阴晴圆缺的月相涨退的潮汐,虽变化无常却有迹可循,那么,顾子都就如同暗夜下波澜不惊的海,深邃且静谧,完全无从捉摸。
何欢儿入春宫门八年,又喜欢外出游荡,书籍所载、师长所教,加上道听途说、耳濡目染,也算见过不少世面,能让她打心底里畏惧的人,并不多见。
顾子都是其中一个。
听到石无厌那句“少主想要何姑娘”,顾子都瞥了一眼何欢儿,随后便从顾子期身边让开了一步。
“何姑娘,无厌说过你有一门奇术,不妨亮出来给大家开开眼。”
“哪里,哪里!”
眼见自己能在一众修者面前大显能耐,又能光明正大摸到美人的玉手,何欢儿心中雀跃不已,面上却谦卑地笑着:“小女子哪里会什么奇术,只是平日里攒了些功德罢了。”
一边说,她一边故作矜持地搭上了顾子期修直白皙的手指。
刹那间,顾子期和石无厌二人身上光芒大盛,炫然夺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众人皆面露惊异之色,唯有郑无伤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背过脸去,发自魂魄地“哼——”了一声。
“怪不得堂兄会带你回山,看样子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顾子都眯起眼,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
听他语意未尽,却没了下文,何欢儿心里发寒,想着拿些话搪塞过去,脑子却跟僵住了一样,一个词都蹦不出。
在心惊肉跳的安静中,一个憨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姑娘,若不是你数次出手相助,今日我身上这点灵根只怕不保。”
石无厌抬起一只手,用衣袖抹去满脸的汗水,冲她眯眼笑了一下。
宰相——
她感激涕零地看着那张憨笑的大脸,在心中道了一万句谢。
关月负手后跳了几步,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姑娘,你这奇奇怪怪、零零碎碎的本事可真不少啊,初见之时——”
“哈哈,义主过奖了!”何欢儿怕他讲出自己“死而复生”一事,赶紧打断了他。
葛松烟躬身打了个稽首,慨然而叹:“福生无量天尊!姑娘福德之大,福田之广,竟有化育万物、摄生养灵之功,令老朽大开眼界!”
万年:“姑娘真乃奇才!”
陶容点头:“不愧为神剑门弟子!”
陆无庸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里咕哝着“麻……麻……”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郑无伤嗤笑一声,嘲讽道:“陆无庸,你法力低微,干脆娶了这个见习弟子,每当法力不够了,就借她一用,岂不方便?你西山陆氏金银成山,而这见习弟子爱财如命,正好配成一对。”
“呸!”陆无庸瞬间从震惊中回神,“就她那张麻子脸,到我西山打杂都不配!还想嫁到我陆家,纯属痴心妄想!”
何欢儿平白挨了一顿褒贬,心中老大不悦,目光瞥向了罚跪中的二人。
“小龙阳,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陆仙长的样貌,顶多算是平庸,根本入不了小女子法眼!”她低头看了顾子期一眼,“一个人见识过世间所稀的上等美玉,又怎会看得上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俗品?”
“麻脸丑女!你居然敢讥讽我?看我不打烂你那张麻子脸!”
“陆无庸,谁让你起来了?跪下!”许是怕吵到昏沉中的顾子期,顾子都的话音不高,甚至比平时还要低一些,
陆无庸弓背缩腰跪了回去,指着何欢儿愤然大吼:“回山之后,你给我等着!”
“怎么?你还敢到南山来找事不成?”何欢儿把嘴一撇,“你就不怕我告诉谷师父,你跟穆有容深夜——”
“住口!再敢多言,我就不客气了!”陆无庸吼完,立刻缩起肩膀,眼珠子斜斜溜向了顾子都。
顾子都静了片刻,忽然冷眉一挑,冷不防抬起手,连弹了几个响指。就见一道灵气挟裹着风鸣,如弹丸一般打在陆无庸身上,疼得他吱哇乱叫。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勾搭穆有容?她乃是谷师姑的爱徒,你若对她始乱终弃,命根子还要不要了?”
陆无庸顿时变了脸色,猛一下拢紧了双腿。
郑无伤乐不可支,直接笑趴在了地上。
在几人的笑闹中,孙北海摒除万念、全神贯注地为顾子都诊脉,半晌,他眉心一松,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顾少主体内尸毒目前已被克制,暂且无虞了,不过,他身上的尸斑已经开始溃烂,时间一长,纵使解了尸毒也会留下疤痕,因此,必须尽快找到一处温汤,我好为他配药解毒。”
“哎呀,这怎生得了!”何欢儿发自肺腑地悲呼起来,“顾少主这无瑕玉体,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不能留疤!不然,小女子非活活心疼死不可!”
“听听你自己说了些什么,简直不像话!女子家家的,怎能如此不知廉耻!”郑无伤边说边晃头,一颗头晃得都要掉了。
何欢儿眨巴着眼睛,诚心诚意问了一句:“我口言我心,小女子一心一意,专心诚意,请问这廉耻二字该当置于何处?又与男女何干?”
“哈——哈——哈——”
万年仰天发出三声长笑,冲何欢儿点头道:“姑娘所言极是!在我医家看来,男女同为一团骨血皮肉,同要经历一番生老病死,不必拘泥!”
葛松烟捻须而笑:“年儿,你能有此番论断,为师甚感欣慰。医者之道,就当只见形骸,不见男女。这两年,你长进了不少啊,哈哈哈。”
陶容上前两步,对着孙北海恭施一礼,道:“孙师叔,抱朴山离此地不过百里,山腰处的万宁宫旁有一处温泉,林幽水美,正可作为祛毒疗养之所,不如——”
他正说着,葛松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摇头道:“陶师侄,你不必多费唇舌了。我已苦劝你孙师叔多时了,当年他被灵丹门伤到脸面,落下了心病,如今抵死不肯回山。你再说下去,他恐怕又要翻脸了。”
“……”陶容抿住唇,不说话了。
郑无伤叫嚷起来:“这有何难?温泉我钟鼎山有的是!孙神医随少主一同回山也就是了!”
“不妥。”
关月盘坐草丛间,拿梳子一下一下慢慢梳着头发,目光一动不动落在顾子期身上。
“越州距此地五百余里,即使御剑返回,也要耗费不少时辰。眼下顾少主这身子哪里还禁得住耽搁?但迟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顾子都开口问道:“人皮夜叉,这鬼城附近可有温泉池?”
“倒是有一处,几年前叫本地首富占去,修了一座宅子。那首富有个儿子,好/色成性,整日招揽青楼女子在那池子里寻欢作乐,没两年便染上了花柳病,听说今年开春在池子里溺死了。自那之后,宅子便上了锁,温泉也荒废了,成了个没人的去处。”
关月停下手里的梳子,含笑望向了顾子都,半是戏谑,半是诚恳,飘飘悠悠道出一句:“顾山主若决意要去,关某愿为带路。”
“不行!”郑无伤连头带手一齐晃个不停,“那温泉不干不净的,只会白白脏了少主的身子!去不得!一千一万个去不得!”
“无知!”陆无庸鄙夷地撇嘴,“温泉水是活水,常流常新,事情都过去半年了,哪来的不干净一说?”
“水换了,四周水底的石头也换了不成?少主修的乃是无情道,怎能去那种地方沾染污秽之气!”
“得了吧!他要是怕污秽之气,为何会住在青楼里?”
郑无伤大怒:“什么青楼?姓陆的,你不要含血喷人!”
陆无庸冷笑:“郝师叔口风真紧啊,竟然一句也没跟你提?金州之行,大少主从头到尾住在那个叫楚云间的青楼里,要不然,他又怎会与这位孙大夫相熟?你也不动动脑子!”
“……”
郑无伤茫然看向顾子都,难以置信地问:“山主,他所言当真?”
不等顾子都回答,何欢儿便笑着应道:“栖居青楼又如何?心清自然静!顾少主一身皓皓之白,恰如光风霁月,纵是酒池肉林、声色犬马,也辱不了他半分。小龙阳,身为郝剑师的弟子,你原不该有此一问。”
郑无伤怔然片刻,似有所悟,带着惭愧低下了头。
“之于**一事,姑娘果真通达,不愧为本色当行。”
听着顾子都不阴不阳的语气,何欢儿这才惊觉自己一时兴起,话有些多了,于是扎下头,一声不敢吭了。
一阵难捱的静默之后,又听顾子都道:“不过,无伤方才所说也不无道理。堂兄素来喜洁,一群纵欲淫/乱的男女用过的池子,他定然不喜欢。楚云间虽是一家青楼,但堂兄那间天字号房从来都是闲人免进。纵然如此,若非迫不得已,他也决不会轻易住进那里。”
“正是。“孙北海点头称是,“我家楼主在江边有一处宅子,顾少主到金州,一般都是在那里下榻。”
“孙大夫——”
顾子都眯起眸子看着孙北海,眸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暗,良久之后,才道:“眼下我堂兄命在旦夕,救人是第一要紧事。你与灵丹门的前尘旧怨,何不暂且放一放?”
这番话语气不重,但其中凛然含威,与其说是劝解,不如说是胁迫。
孙北海自然感觉得出来,他全身抖了一下,手指屈曲攥紧,好像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心。
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七年前,我曾当着众多师长弟子的面发下重誓,与灵丹门恩断义绝,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抱朴山半步……”
万年道:“孙师叔,门中很多弟子对你的冤枉心知肚明,当初构陷你的许丰已死,他的主子裴慕云如今犯下大错,也难有善终。只要你肯回山,你的冤屈,我师父自然会帮你洗脱。再者一说,灵丹门清除了这两个败类,日后必然要整肃门风、重整旗鼓,孙师叔若是回来,定能大展——”
“你的孙师叔已经死了!”
孙北海毫无来由地勃然大怒,一张精致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起来,嗓音都在栗栗颤抖:“当年灵丹门对我赶尽杀绝,我不曾心怀报复已是宽大为怀,又岂会再为之效命?”
葛松烟皱起两道白眉,疑惑道:“孙师弟,你这是何意?”
孙北海不答,抬袖遮住了脸孔。
近在咫尺的何欢儿听到了极轻微的一道响动,等她抬眼去看时,惊得目瞪口呆——
孙北海从脸上揭下了一张人皮,人皮之下的那张脸,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与裴慕云不相上下。
“当年,我离山之后,灵丹门派出一众弟子对我穷追不舍,杀人也就罢了,还要毁尸!什么医者仁心,委实可笑!”孙北海愤然撇下手中的人皮,“怎奈我命不该绝,吊着一口气没死透,有幸遇见我家楼主倾力相救,这才得以再世为人!我这条命,早就属于我家楼主了!”
何欢儿呆呆注视着孙北海,心中一阵惋惜。
好好一个美男子,可惜了!
这位裴门主,当真是属针尖麦芒的,风光占尽,半点不能容人。
“孙神医,你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然而,冤有头,债有主,杀人毁面者自有其人,你不该迁怒于整个灵丹门。”
何欢儿朝地上的裴慕云一努嘴,又道:“若小女子猜得不错,当年率人追杀你的人定是裴慕云,他恨你一表人才抢了他不少风头,故而才毁了你的脸泄愤,正如他今日对顾少主的所作所为。”
言罢,她轻抚着顾子期手背上紫褐色的尸斑,深深叹了一口气。
“果有此事?”孙北海愕然望向了裴慕云。
趴在地上的裴慕云簌簌抖动着缩成一团,忽然四肢大开,同时迸出一阵疯癫的狂笑。
“小师叔,你依然在世的传闻我听过不少,却从来不以为意。只因我以为,如果你侥幸没死,又怎会不来找我寻仇?哈哈哈……不成想,你竟蒙在鼓里,懵然不晓得仇人是谁!哈哈哈……蠢,蠢不可及!”
陶容一脸要哭的表情:“师兄,你……”
万年脚下又多了几个坑,怒道:“裴慕云,七年前你年仅二十岁,入门不过五六年,谁能想到你如此阴鸷刻毒,居然敢对前辈师叔下手!”
“谁让他每日衣着光鲜地在人前招摇?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见面我还要尊称他一声‘师叔’,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葛松烟闷叹一声,不停地摇头。
何欢儿看着泪眼炫然的孙北海,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牵着顾子期的手,朝他轻轻晃了一下,道:“孙神医,话说到此处,事情已然明了,你究竟肯不肯去抱朴山?顾少主这身子可经不起拖延了。”
孙北海深吸一口气,瞑目片刻又睁开,眼神已然恢复如常。
他对着顾子都一拱手,道:“顾山主,事不宜迟,速速启程吧!前往抱朴山!”
《谁有**招不得》最后一章[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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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谁有**招不得(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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