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大事不妙”四个字，顾子都僵了一瞬，追问道：“怎么说？”
“顾少主中了尸毒，且毒性发作很快。”孙北海指着顾子期颈侧铜钱大小的一块浅斑，“这是尸斑，之后会不断变大、变多，颜色也越来越深，最后会像尸体一样……周身溃烂。”
“溃烂”二字入耳，何欢儿脑中嗡了一声，瞬间觉得艳艳日光都惨淡了。
她看着一旁女尸腐坏的模样，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顾少主当真中了尸毒？孙神医别是百密一疏，给诊错了吧？”
“你是在质疑孙某的医术？”孙北海斜斜看向他，眼神中仿佛藏有细针。
那眼神瞅得人很不自在，何欢儿使劲蹭了下鼻子，道：“小女子不敢，只是有一事不明。”
“何事？”
“适才大家都见着了，顾少主自始至终未曾碰过尸体一下，又怎会沾上尸毒？况且，这尸体周围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为何偏偏只有顾少主中了尸毒？孙神医可否给个解释？”
“孙某几时说过这具尸体有毒？”孙北海眼里的针刺稍稍退去了。
何欢儿一怔，又问：“那……那是怎么回事？”
“顾少主所中尸毒极为罕见，中毒之后全无迹象，脉象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但一遇尸气必会发作。”
孙北海松开了顾子期的手腕，黯然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顾少主已经中了尸毒，这女尸不过是诱毒发作的引子。”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石无厌四平八稳地开了口：“鬼城里、城关上尸骨成山，并不见少主毒发，因此，少主中毒必定是在离开城关之后。可是，自打离开城关，我几乎一步也未曾离开过少主，他究竟是何时中毒的？难不成——”
他转脸看向了地上的裴慕云。
“——是少主被劫持到姑获鸟上之时？”
“混账！”
石无厌话音刚落，一声惊天怒吼便响彻了荒野。
郑无伤跪地膝行，向着裴慕云猛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厉声喝问：“是不是你下毒？速速交出解药！”
裴慕云任他掐着，目光斜斜望向顾子期，喉中滚动着诡戾的狂笑。
“人生旦夕祸福，诚不我欺！谁能想到，冠绝天下、丰神独秀的冷面玉郎，最终的下场是全身溃烂而死，比我面容尽毁要惨上百倍！这下子，我裴慕云死也瞑目了！哈哈哈……”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我现在就送你归西！”
“无伤，不可！”顾子期促促说了一句，接着便痛苦地蹙起了眉头。
“少主，你对这姓裴的多番忍让，他却毫不领情，满怀杀心，着实可恨！像他这样不知悔改的小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杀了干净！”
郑无伤直直怒视着裴慕云，眼角都要撕裂了。
“哈哈哈……”裴慕云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在恣意大笑，笑得那张深浅斑驳的脸越发狰狞可怖。
“无伤，留他一命，我自有处置。”顾子都语气深冷，每个字都透着杀气。
撒手之前，郑无伤气不过，冲裴慕云的下巴狠力打了一拳，狂笑戛然而停，裴慕云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暂且让你再多活一时！”
郑无伤说着，膝行而退，跪回了原位。
看样子，给顾少主下毒的并非裴慕云……
虽说此人嗜欲深重、狭隘虚荣，且喜欢暗箭伤人，执迷又疯魔，但他并不擅于伪装做戏。
那尸毒倘若是他所下，眼见计谋得逞，妒恨之人遭殃，他必会得意忘形，主动将事端揽到自己头上。
可是他没有。
……
何欢儿捏着下巴仔细回想，离开城关后的种种场景在她脑中一一掠过，忽然，画面定格在了其中一幕。
下一瞬，她脱口而出：“夜娘！是夜娘！那时候，她之所以装疯卖傻强吻顾少主，并非因为色迷心窍，而是为了给他下毒！”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恍然有悟的神情。
“哈哈哈……”
一片安静中，昏迷倒地的裴慕云突然诈尸，惊得何欢儿差点咬到舌头。
“高人！不愧是高人！好一招偷梁换柱！不止隐身于幕后，而且游走于人前！在两边迂回来去，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竟能不漏一分一毫破绽！临去之前，还能留下一招杀手锏！高人说过，顾子期不过是她的掌中之物，诚不我欺！诚不我欺啊！哈哈哈……”
“奸猾毒妇！早知如此，我初次撞见她时，就该一剑劈下她的脑袋！”郑无伤恨恨一挥流火剑，一道火舌烈然喷出，数丈外的一棵枯树陷入了火海。
“马后炮！”陆无庸冷嗖嗖丢出一句。
“你还有脸说我？你若是法力够强，在酒肆时就能一掌拍死她，岂不是省了这趟麻烦？都怪你不中用！”
“郑二，你不要无理取闹！你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此前你们一个个的装好人，出事了反倒来怪我？”
“就是怪你！”
“怪你才是！”
“怪你！”
“怪你！”
“你！”
“你！”
……
何欢儿暗觉好笑，开口劝道：“二位仙长不要吵了，这样吵法，天黑也吵不出个所以然。”
郑陆二人停下争吵，四道目光聚拢到她身上，齐齐喝出一声：“都怪你！”
平白无端惹来两股祸水，何欢儿深感无辜，问道：“小女子做错了什么？请二位仙长明示。”
郑无伤振振有词：“一路上，你与那毒妇走得最近，却没看穿她的真面目，难道不是无能无用？”
陆无庸不屑一顾：“有什么好说？你这麻子女活着，就是有罪！”
“我——”
这二人一同发难，何欢儿左看看、右瞧瞧，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
就在她山穷水尽之时，一道绝妙的嗓音幽然响起：“怪我……”
何欢儿转过头，就见顾子期轻轻喘息着，苍白的手指攥住顾子都的黑衣，似乎是想挣扎着坐起来。
“吩咐欢儿……照看夜娘的人是……是我……”
顾子都一边摘下他的手指，将那只白皙好看的手搭回他的小腹上，一边道：“堂兄一片善心，何错之有？只恨那个妖女狠毒狡诈，以妖术杀人换面，令人防不胜防。”
他眼色一凛，话音如冰刀般冷锐：“有朝一日，她若落在我手，我必叫她生不如死，入地无门！”
跪地受罚的郑陆二人闻听此语，不约而同抖了一下。
“孙某惭愧！”
在紫檀药箱里四处翻找的孙北海突然发出了一声懊叹，怔怔看着自己两只手掌，道：“适才我为顾少主推脉按穴时，虽化开了金丹，却也使尸毒散入了他的奇经八脉，故而一遇尸气，毒性才会发作得如此之快，之猛。眼下，药箱里并无趁手良药……”
他的神色间，除医者的不甘、不忍与愧悔，还暗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恐惧。
何欢儿觉得奇怪——他在怕什么？
未及深想，就听有个声音炸了起来。
“你说什么？！照你这样说，我家少主岂不是没救了？你连毒药都诊不出，算什么神医？山主专程跑了一趟金州，敢情带回来一个不济事的庸医！”
“郑仙长所言不错！全怪孙某医术不精，害苦了顾少主——”
说罢，孙北海抬起双手，朝自己的脸扇起了巴掌，左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清脆又响亮。
这一举动出人意料，将一个郑无伤震得没了脾气，紧紧闭住了嘴。
“孙大夫不必自责！”顾子期抬手拦住孙北海，“再高明的医术，也是医病不医命……顾某命绝于此，亦是天数……”
这番话又急又密，他气力不济，说完便呕出了一口鲜血。
顾子都为他拭去血迹，对着孙北海微微一欠身，神色语气却不大客气：“请孙大夫务必救我堂兄，这也是为了孙大夫着想。”
“……”
孙北海骤然一僵，之前那股深藏的恐惧浮上了水面。
何欢儿在一边看着，颇能感同身受，面对顾子都时，她也体验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
同时，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同——孙北海的恐惧，并非全部来自顾子都。
良久之后，孙北海终于缓过神，道：“孙某有个解毒的法子，姑且可以一试，只是……顾少主体内的尸毒发作很快，顶多再撑一时半刻，就怕来不及……”
石无厌闻言，将怀中人交到顾子都怀中，两手在胸前结了个法印，慢慢吼出了一个“开——”字，继而将一双胖手覆上了顾子期的丹田。
顷刻间，温煦的光芒便笼罩了顾子期。
“我这灵气具有疗愈养生、克制死气的功效，可以延缓尸毒发作，暂保少主性命！请孙大夫千万救救我家少主，他决不能有事！”
“无厌，我爹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乃我神剑门的一颗福星。”顾子都温温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吐血之后，顾子期已有些意识模糊，但仍用手推着石无厌，不住低喃着：“不……不……”
石无厌冲他憨憨笑着，道：“少主，你不必在意剑祭之事。以我的修为，不要说今年，三年之后问剑也是奢望。”
“这确是实话！”陆无庸冷冷掷出一句，“依我看，凭你那驽钝的天赋，恐怕这辈子也难！”
郑无伤哼笑一声，道：“宰相再怎么说，至少有自知之明，光这一点，就比某些人强多了！”
顾子期挣扎几下，很快便力竭了。他歇了片刻，勉力抬起手，颤颤伸向了一旁，翕张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堂兄，你要什么？”顾子都托住他的手，低声问道。
顾子期极轻地摇了下头，又一次抬起了手。
石无厌道：“师兄，少主想要何姑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