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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王八图鉴

先生在前面讲解文章,学生们在下面暗度陈仓。

好比赵书城看似认真地盯着书看,实则时不时拿出王八图,夹在书中研究一番。

好比池渊看似视线紧随先生,时不时对视,恭敬谦卑地笑一下,实则手忙脚乱,一面拦着暮蝉报复赵书城扔向他的纸团,一面将她露出窗框的脑袋按回去,生怕被先生发现。

趁着先生低头的工夫,池渊朝暮蝉唇语道:“欢欢,别闹了。”

暮蝉看了半晌,疑惑道:“什么?”

池渊慌张地将她按回去。

先生问他:“窗外有什么好风景?不妨与大家分享。”

池渊起身,心念百转,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学生恍然想起初秋时先生讲解的文章,时至今日,看到窗外景色如画,这才略懂一二,心有所感。”

先生起身,拿着木戒尺不轻不重敲击手心,似乎在沉思。

池渊掌心渗出汗水,更加字斟句酌:“一来,惊叹于眼中景,复由先人描述已极,尽陈学生心中之意。二来,敬佩于此春水学堂落址之精妙,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夫冬如此,春复甚然,想来,学堂主人亦是志趣卓然之辈。”

他规规矩矩行礼道:“故此一时痴迷,请先生责罚。”

先生摆摆手,声音不急不缓,不辨喜怒:“学有所悟,不错。小小年纪有此等志趣,不如以你方才所述,写一篇文章,明日交给我。”

池渊心中思忖:先生这是没信,但也没计较,总之是糊弄过去了。

他轻声道:“是。”

池渊刚坐下,赵书城一个大拇指竖到他眼皮底下,他在纸上奋笔疾书,眉飞色舞写到:

“厉害啊!池渊,你有这本事哄老头,怎么不去哄哄你那侯爷爹?”

池渊一个眼刀过来,那意思很明显:

再多嘴就死。

赵书城与他相处日久,越发明了他的脾气,讨好地笑笑,写到:

“我不说了。你看你,又生气。”

池渊冷哼一声,没理他。

先生左手拿着书,右手拿着木尺,一边讲解一边走,时不时敲敲睡着的学生的书案。

暮蝉老实了一会,池渊刚准备放下心来,就发现这心还是放早了。

赵书城正百无聊赖,没办法再欣赏王八图,盯着书昏昏欲睡,马上就睡着时,书上赫然出现一个纸团,他做贼一样回头一看,先生正背对他往外走。

赵书城当即拆开纸团,上头又是好大一个王八,竟然有模有样绘声绘色,比方才的更加精湛,像人一般有了表情和动作。

他眉开眼笑,浑然不觉对面正在骂他,在纸上写着:

“这也是天仙所赠?”

天仙特意多描了几遍。

池渊极度无语,两个幼稚鬼当着他的面传起了纸团,一个扔王八报复得心满意足,一个接王八叠得津津有味。

由于他们有来有回“战况”十分激烈,池渊极度头疼地揉揉眉心,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到一种他无法阻止无法挽回的地步。

由于他们仨一个扔王八,一个接王八,一个阻止他俩扔王八和接王八,都太过专心致志,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先生已经出去了。

满堂鸦雀无声,后面的同窗轻轻戳他们提醒。

池渊和赵书城向窗外望去。

先生正弯腰看着暮蝉画一幅又一幅各式各样的乌龟,画完吹干就团成一团扔进窗内,他没有出声阻止,就静静地在她身后看着她全部的动作。

他俩人都傻了,僵在原地,一时都没动。

暮蝉探头探脑查看屋内情况,她照例不看人先看书桌,却没找到她方才扔的纸团,被赵书城叠起来的王八图还停留在前几幅,暮蝉正奇怪,对上池渊无措的眼神。

“你是在找这个吗?”

暮蝉闻声回头,发现先生手中拿着她的几张“大作”,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她蹲在原地,手上、脸上、衣裙上都沾了墨渍,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眼神求助池渊。

池渊僵硬地站起身,行礼道:“先生。”

“你是谁家的女儿?”先生倾身想扶起她。

暮蝉却看到木尺,此刻才突然记起池渊说的话——你要是在外面吵闹,被先生发现了,先生就会拿这么长的戒尺,打你的手掌,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不等先生的手碰到她,暮蝉下意识捂住脑袋,可怜兮兮道:“别打我,我错了。”

池渊顿时心急如焚,当即要从窗户跳出去护着她,赵书城抱住他的腰。

“池渊!你这是干嘛呀!”

池渊这才反应过来失礼,推开赵书城往外跑,赵书城一时无语,还是跟上去。

先生蹲下身,拿开她的手,暮蝉会错意,立即将手藏在背后,如临大敌一般盯着木尺。

先生这才意识到她害怕,将戒尺放在地上,语气不自觉柔和道:“别怕,你告诉先生,你爹爹阿娘叫什么名字?”

“我……我爹爹是暮峥,我阿娘是沈泠。”

“你兄长是暮岭,阿姐是暮晴,对不对?”

暮蝉怯怯地看着他,目光中带有怀疑,那意思:你怎么会知道。

先生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眸光微动:“原来是暮大人家的女儿,难怪……”

如出一辙的顽皮,除了当年那两个混世魔王,如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孩子。

原来,果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

“先生!”

暮蝉闻声扑到池渊怀里,竟然很是委屈,池渊拍了拍背,将她护在身后。

“先生,是我将暮蝉带来,搅乱课堂秩序,先生若要责罚,只罚我一人便是。”

赵书城震惊得看着眼前的天仙,多年未见,想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再相遇时会是这种情况。

虽然阴差阳错,开局不利,但赵书城还是想给人留个好印象。纵然心中怂的不行,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我,我也有错,先生连我一并责罚好了,不能只罚池渊。”

暮蝉拉了拉池渊衣袖,小声道:“池渊,我想回家。”

先生捡起戒尺:“你们的确有错,既有向学之心,怎么让人大雪寒天坐在窗外?”

池渊呼吸一滞,震惊地抬头。

先生神色慈祥,目光竟比平日还要柔和几分:“暮蝉是吧,以后你就坐池渊旁边。”

暮蝉察言观色,如今竟然也不怕了,仗着躲在池渊身后,肆无忌惮道:“可是我没有向学之心。”

池渊:……

赵书城:?

暮蝉再补刀道:“我不爱念书,不想进屋听学。”

池渊:……求你别说了。

赵书城:天仙也是同道中人啊!

先生竟然捋着胡子笑起来:“那就不听。只要你不扰乱课堂秩序,不打扰其他人,做什么都可以。”

池渊:……继喜怒无常安平侯爷之后,暮蝉再度降伏古板严厉先生,天生的,咱学不来。

赵书城:老头好眼光啊!今儿回去我将少骂你两句。哈哈哈哈哈,没有人不被天仙的魅力折服!

赵书城屁颠屁颠进屋搬凳子给天仙打杂,丝毫不在意本就拥挤的座位更加雪上加霜,并且贴心地将天仙凳子放在他和池渊中间。

被先生叫住的池渊此时正陷入沉默。

“池渊,以后你来了,就将暮蝉带来。”

“先生,这,恕我实在做不到,暮蝉不爱早起。”

先生深谙教学之道,举起戒尺循循善诱道:“那方才扰乱课堂秩序……”

“我能做到!”

先生方要进去,池渊跟在身后,最后挣扎道:“先生,我来了暮蝉就来,那暮蝉若是不愿来,我是不是……”

先生和蔼道:“你若是不愿来,我是没有意见的,就是不知侯爷那里?”

池渊行礼道:“我和暮蝉必定风雨无阻!”

先生拎着几张乌龟图走进学堂,捋着胡子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今日你们便以此为题,作一篇文章,明日交上来。”

学堂中一片鬼哭狼嚎。

先生等他们哀嚎完,方道:“今日早些散学,下午不用来了。”

学堂中沉默一瞬,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呼喊声,学子们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商量着去哪耍。

赵书城将他的王八图拿出来,一张一张重新叠,收拾得极慢,学堂中已经没有人了,池渊催促道:“你快点。”

赵书城嘴上应着,动作依然不紧不慢,他刚要和暮蝉套近乎,听见先生叫暮蝉名字。

先生招招手:“暮蝉,来。”

暮蝉看了看池渊,见池渊点头,这才上前。

池渊看着本就动作缓慢的赵书城直接停下,盯着暮蝉的背影挠头:“哎?这……”

他忍无可忍,怎么他身边尽是些没有眼力见的人?

池渊给赵书城一拳,手脚麻利地将画纸收到书箱中,干脆利落将他拖走。

先生望着暮蝉,半晌不言语,暮蝉道:“先生,您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吃午饭呢。”

先生回过神,捋捋白胡子:“你兄长暮岭他……他如今怎么样?”

“哥哥?他去上朝了,不对,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家吃饭吧,也可能是出门办事了?我也不知道。”

先生抓住重点:“他总出门办事吗?”

暮蝉点点头:“差不多吧,哥哥最近总是不在家,昨天更是半夜才回。”

先生点点头,了然于心:“你哥哥才从岭南回来没几月吧,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提到人品,暮蝉可就来了兴致。

她同先生痛陈暮岭的罪过,拳打姐夫,脚踢家门,贩卖幼妹,可谓是罄竹难书,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他的恶行。

先生耐心地听着她眉飞色舞的吐槽,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旧年学生的近况。

直到暮蝉将自己都吐槽累了,终于停下,才想起来问先生:“您认识我哥哥?”

“是啊。”先生起身,叹口气,目光中有暮蝉看不懂的情绪,他不吝夸赞道,“你哥哥啊,他可是我此生最优秀的学生。”

暮蝉转转眼珠:“……先生,我突然想起来,我哥哥确实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先生回身看她,他蹲下身,慈爱地揉揉暮蝉发顶:“暮蝉,你帮先生给你哥哥带封信,好不好?”

暮蝉接过信封,点点头。

先生捏着信:“你自己不许偷看。”

暮蝉乖巧点头。

先生仍不放心:“你发誓,不会偷看,要是偷看了就吃不到桃子。”

暮蝉犹豫道:“先生,您到底写了什么?”

“写了小孩子一看就会失去味觉的信。你要是偷看了,明早先生给你带的糕点,你就尝不出味道,以后一直到长大,连桃子都尝不出味道。”

暮蝉将信将疑,跟在先生身边走,仰头问道:“真的吗?”

先生带着笑意低头瞧她一眼:“当然。”

暮蝉便小心翼翼地双手握着信封,生怕里面信纸会掉出来,不小心被自己看到。

等走到桥上,暮蝉突然反应过来:“咦?先生,您刚刚是说明早给我带糕点吗?”

“嗯,你爱吃什么?”

“很多!”

先生不动声色地望着暮蝉,她如数家珍地念叨着糕点铺的糕点,先生便想起当年暮岭和暮晴在醉仙楼将他钱袋洗劫一空的日子,自那以后他再没敢请学生吃过饭。

“先生可记不得那么多,记得什么买什么。”先生指着前面侯府的马车,笑道,“他们在等你呢,快去吧。”

池渊守在马车门外,池方正在焦急地劝他:“殿下,您的狐裘呢?哎呀,您快进马车等吧,您要是染了风寒,我可怎么跟我爹交代啊!”

“方老要是怪你我给你担着,你可别念咒了,我头都疼了。”

暮蝉招招手:“池渊!”

她一路小跑过去,池渊提早张开双臂接住她,声音轻柔:“你慢点。”

赵书城在旁边一边兴奋一边拍池方:“天仙!哎!是天仙!”

暮蝉这才注意到他,哼道:“我叫暮蝉,不叫天仙!”

“好好好。”赵书城摆出笑脸,指着自己的脸,“那个,暮蝉妹妹,你还记得我不?”

“怎么不记得?说我字丑的乌龟。”

“哎呀,我也不知道是你写的呀!我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说你字丑的!”赵书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当年还救过我呀!”

“让一让,谢谢。”池渊将赵书城推到旁边,扶着暮蝉上马车。

“哎?池渊,你让我跟暮蝉妹妹说说话啊?你们要去哪里啊!”

池渊恨不得给他一拳:“关你什么事?”

马车驶离,赵书城垂头丧气,对贴身侍卫絮絮叨叨:“她都不记得我了。”

侍卫望着抱着王八图、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皇子,半跪在地道:“殿下,属下记得,当年暮小姐也是在太子身上画的这样的乌龟。”

赵书城回想起来:“对啊!这样看来,她还记得我,她还记得我呢!”

马车内,暮蝉认真地查数眼前银子,眼睛发光,雀跃道:“二十两哎!池渊,你从哪弄来的?真的都给我嘛?”

池渊冷哼一声:“你小迷弟赌输了,孝敬你的。”

“池渊,停车停车。”

赵书城正拍拍屁股起身,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唤。

“乌龟君!乌龟君!我们要去醉仙楼,你来不来呀!”

“他是皇子,你也是皇子啊!你怎么这么怂,他们这么羞辱你,你也能忍!”

暮蝉望着抱头缩在地上的九皇子,忍无可忍道:

“赵书成,你这个缩头乌龟!我告诉你,我可打不过他们!今天我要是被打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缩头乌龟赵书城!”

说完便冲进皇子群里。

远处的人影和当年仗义出头的女孩重叠,赵书城连忙喊道:“等等我!”

池渊心中极度不满,面上不显:“欢欢,我们吃饭,你叫他干什么?”

暮蝉笑道:“他这么有钱,当然让他请客啦!”

“我又不是没钱。”

“那能一样吗,咱们自己的钱能省一分是一分!”

不知哪个字顺了池渊的心,他竟然没再阻止,一副暗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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