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画家……”
沈栖迟声音清脆,脚下踩着自行车的踏板,长马尾在风里甩来甩去。巷子两旁的香樟树落着细碎的光,蝉鸣声从高高的枝叶间流泻下来,像夏天最后的回音。她穿着一条泛白的牛仔背带裙,背着画具包,轻快地穿行在熟悉的小巷里。
今天放学早,她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约好了去城南的河堤写生,画完了还顺便吃了点路边摊的小吃,掏光了钱包里仅剩的十五块五毛,但值了。那是她第一次画得这么得意,这么顺畅,被同学夸了不说还被一起去的美术老师点名表扬,说是灵气四溢,回家之后,她一定要把画贴在自己床头上。
还要在爸爸妈妈面前显摆一圈,让他们都好好夸夸她。
不过此时此刻,她更惦记的是妈妈说过的新裙子。
“妈妈说今天能做好……是旗袍呢!”她心里像有个兔子一样蹦跳着,手脚都不自觉加快了动作。
自行车在胡同口嘎吱一声停下,她飞快跳下来,踮起脚把车子靠在墙边,刚好赶上太阳沉下地平线前最后一抹暖光洒在门口。
“栖迟回来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刘奶奶坐在门口的老藤椅上,手里还握着那把老旧的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笑着问她。
“和同学去写生啦!”沈栖迟咧着嘴笑,声音里透着风跑过来的愉快。
“你妈刚还出来找你呢,怕你天黑回不来。”
“我这不是赶着太阳落山前回来了嘛!”她吐吐舌头,挥挥手,“刘奶奶我先回啦!”
“去吧去吧。”老人慈祥地目送她跑进院子。
熟悉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院子里种的牵牛花已经结籽了,一串串的黑籽在藤蔓间悄然成熟。屋檐下挂着风铃,随着风发出一阵轻响。她把鞋子甩在门口,换成了拖鞋,一边喊:“妈,我回来啦——!”
“走慢点,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天天这么风风火火。”
苏蘅从屋里走出来,声音温和,但眉眼间带着一点嗔怪。
沈栖迟快步跑过去,一把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妈妈,衣服呢?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嘛!”
“就知道你惦记衣服。”苏蘅伸手点了点她额头,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等着啊,我去拿。”
她转身进了西屋。那是她的工作间,屋里缝纫机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剪裁图纸、布料堆在长桌上。这个屋子承载了苏蘅大半生的热爱。她年轻时是服装学院的高材生,后来又跟着剧组做过造型师,直到十年前转而自己接单做高级定制。只是后来生病住院,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如今只给家人做点衣服。尤其是女儿的,她总想着,什么好的都得先给栖迟。
那年得了白血病,是女儿配型成功捐的骨髓救了她。虽然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了,捐骨髓也没什么太大痛苦,但栖迟那年才不到十六岁啊,哭都不哭一声,只紧紧拉着她的手说:“妈你快好起来,我以后还想穿你给我做的旗袍呢。”
未成年捐献骨髓是有限制的。如果不是沈栖迟是她的女儿,两人属于直系亲属,再加上苏蘅又确实骨髓库里的配型都配不上,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女儿来捐骨髓。
不过还好,她现在身体慢慢已经恢复了,沈栖迟也没有因为捐献骨髓身体受到什么影响,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经此一病,她现在也没什么多余的追求在事业上再创巅峰的想法,就像看着女儿沈栖迟慢慢长大,看她上大学,然后以后结婚成家。
苏蘅拿着刚缝完、还带着淡淡熨烫香气的旗袍走出来时,栖迟正蹲在屋门口逗那只老猫。“看看——”她扬了扬手里的衣服。
“哇!”
沈栖迟的眼睛一下亮了。
旗袍是改良款,布料是上次从南京带回来的浅绿绸缎,肩部与下摆都有细致的绣花,衬着一圈淡金边,既古典又青春。她几步冲上去接过来,“我现在就去试!”
“你慢点——”苏蘅还来不及叮嘱,她就已经进了自己房间。
过了几分钟,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沈栖迟站在门口,身形纤细,整个人像从旧时光里走出来似的。衣服恰好贴着腰线,把她肩膀和脖子的线条都衬得温柔干净。
“妈!合不合身!”她开心得转了个圈,裙摆微微荡开。
苏蘅看得出神,眼里甚至有些发酸:“真好看。栖迟,你长大了啊。”
“你做的衣服当然好看啦。”她走过去抱住妈妈,“我要穿着它去参加画展。”
“你不是说那是下个月的事么?”
“那我要提前试穿!不然衣服都闷在衣柜里太可惜了。”
说完她眼睛一亮,“妈,你说我穿着这件旗袍去画江南的水墨,别人会不会以为我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你啊,”苏蘅失笑,“整天做梦。”她拍了拍女儿的背,语气里却藏着止不住的骄傲。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响起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父亲沈为民下班回来,拎着两个菜篮子进门,嘴里还念叨着:“今天菜市场有鲫鱼,买来给你妈炖汤……”
“爸!”沈栖迟探出头,“你看我穿的新衣服!”
沈为民眯眼一看,顿时笑了:“哎哟,我家姑娘都成大姑娘啦。你妈做的?真漂亮。”
“当然!明天我要穿着它去画画!”
“那你就别乱蹲地上画,把新衣服弄脏了,看你妈收拾你不收拾你。”
一家人在饭桌上热热闹闹地吃饭。苏蘅虽然身体还在恢复,但今天精神不错,吃了两碗饭,还多吃了点青菜。饭后,沈为民去洗碗,母女俩靠在屋外乘凉。
夜色温柔,星星一点点浮现,胡同里偶尔传来笑声和电动车的“滴滴”声。风从屋檐下吹过,把风铃吹得叮铃作响。
“妈,你现在还难受吗?”沈栖迟忽然问。
苏蘅看她一眼,温声说:“不难受了。你给的骨髓,救了妈的命,妈妈现在好多了。你看,我都还能给你做衣服呢。”
“我还以为你在骗我,不疼的。”沈栖迟低下头,小声说。
“真不疼。”苏蘅握住她的手,“你是妈妈的福星。妈妈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生了你。”
栖迟红了眼眶,轻轻靠在她肩头。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以后也要给你做一件衣服,就像你做给我一样。”
“行啊,”苏蘅笑着点头,“那我等着。”
“你都要十七了,转年就要上高三准备高考了。”苏蘅坐在小院子里,手上捧着热茶,语气温柔地说着。
晚风轻轻地掠过胡同的屋檐,吹得晾衣绳上的衬衣轻轻摇晃。六月的北京,天黑得晚,头顶的天空还是浅蓝色的,西边残阳一点点沉进屋后的灰墙里。
“有什么想要去的专业没有?”苏蘅和沈为民对孩子的要求都不算高,也不期望于沈栖迟子承父业或者子承母业,他们就希望沈栖迟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过完这一辈子就好。
沈栖迟把头靠在苏蘅肩膀上,咕哝了一句:“想要报什么专业还没想好,但是我要考爸爸教书的大学。”
“我要去京华大学!”
“不去学画画?你不是很喜欢画画么?今天还去跟同学写生了。”
沈栖迟皱了皱鼻子,一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一边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总不能一辈子画画吧?”
“为什么不能一辈子画画?”苏蘅望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柔光,“你小时候不就说了吗?你要当画家,画全世界的好看的裙子,还说要我都给你做出来穿身上。”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啦。”沈栖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就知道嘴上说说,现在长大了,不得现实一点?”
“现实?你还现实呢?”苏蘅轻轻在她脑门点了一下,“现实是要好好学习,别天天骑车乱跑,回来还一身汗臭。”
“哎呀!”沈栖迟坐直身子,摇摇头,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我今天是为试衣服才急着回来好吧!再说了,我骑得多快,你没看见,连落日都追不上我!”
“贫嘴。”苏蘅笑着摇摇头。
院门“吱呀”一声响,沈为民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折了角的《史学概论》,眼镜推到额头上。他听见母女俩的对话,笑着凑过来,“怎么?在说七七的前途呢?看来我们家七七还是很有志向的,怎么?要来做爸爸的学生?”
“我才不要去学历史,谁说考京华大学,就一定要学历史系了。”
“那你要报什么?”沈为民推了推眼镜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抱着膝盖靠在苏蘅身上的女儿。
“还没想好呢嘛!”她突然捂住脸,“你俩好烦啊!就不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们么!”
说罢,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跑进了屋子,一边跑一边嚷嚷:“这么好的夜晚,非得要来说高考和学习!”
“哎,脾气见长了。”苏蘅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大了嘛。”沈为民将《史学概论》放到一边,慢悠悠喝了口茶,“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情。”
屋里,沈栖迟关上房门,靠在门后,听着爸妈在院子里的声音远远飘进来。她撇了撇嘴,嘴角却慢慢扬起来。
窗外的月亮爬了上来,洒在她贴满手绘画稿的书桌上。桌上摊着几本厚厚的美术书,还有半成品的素描。她走过去,拉开抽屉,从最底层翻出那本她藏了很久的速写本。
第一页,是一张她七岁时画的妈妈,穿着红色旗袍,在阳光下笑得很好看。她偷偷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我要成为像妈妈一样会做衣服的大人。”
她翻过几页,又看到十岁那年画的京华大学图书馆,是她陪爸爸参加校庆时画的。“我要去爸爸上班的地方念书,这样就能天天一起回家了。”
还有高中刚入学那年,她画的自己穿上校服的样子,旁边写着:“高中三年好好学习,不挂科,不迟到,要争气考上京华!”
但她真的不想学美术,也不想学历史。
美术对于她来讲就是个兴趣爱好,她还有没有热爱到想要为之奋斗一生的念头。
“啧,我到底该怎么选啊……”她懊恼地趴在桌上,却又忍不住笑了。
怎么选都没关系,爸爸妈妈都会支持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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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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