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迟回家之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心里始终像藏着一只没头苍蝇,在四处乱撞,她总有种要有什么大事会发生的预感。
鞋子脱了一半,她在门口怔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把后跟踩回去。回到自己房间,她的背靠在门板上,轻轻地合上了门。仿佛只要慢一点,那女人眼眶里带泪的眼神就不会像梦魇似地再度浮现。
窗帘被风吹得有些鼓动,黄昏时的光线穿透窗纱,落在她的书桌和床上,整个房间笼罩着一层柔软的金粉色光晕。
但她觉得冷,莫名其妙地。
她换了家居服,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团,头顶还戴着耳机听舒缓的轻音乐,想把脑海里那些不必要的思绪驱逐出去。
没用。
那双眼睛还是停在她脑海深处,像某种无法挣脱的执念,怎么也甩不掉。她不是没有遇见过陌生人,也见过在公共场合情绪失控的人,可那女人不同。
那种眼神,不是看陌生人的。
更像是……看一个失而复得却又不敢靠近的宝贝。
她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
晚饭时间到了,苏蘅在厨房里喊了一声:“七七,出来吃饭啦!”
她应了一声出门,眼神游移不定。
餐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好。她最爱的排骨汤,颜色浓郁香气扑鼻,白萝卜在其中翻滚,汤汁中混着软烂排骨的肉香,让人胃口大开。
可她今天却毫无食欲。
她坐下来,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却像是没尝出味道,甚至连舌尖都感觉迟钝了,连爸爸做了她最喜欢的排骨汤都喝的心不在焉。
“七七,怎么了?有心事么?”
苏蘅一边夹菜,一边柔声问,语气里藏着细微的担忧。
沈栖迟抬头,刚好对上母亲的眼神,那一瞬间她差点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她不太想让妈妈担心,想着本来就是一个生活里的小插曲,想必以后应该也见不到那个女人,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所以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今天遇到什么了么?”苏蘅放下筷子,眼神更认真了。
知女莫若母。
从她出门的那一刻起,苏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沈栖迟和妈妈的关系一直很好,几乎称得上是无话不谈,被这么一问,那点想要隐藏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她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开了口,“就是...我今天和严雪去看画展,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一旁的沈为民也来了兴趣,“她干了什么?”
“她问我过得好不好。”沈栖迟放下勺子,缓缓道,“然后就那样看着我,眼眶红红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说到这儿,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就像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突如其来地看透了心事,又像是对方在她身上投射了什么无从拒绝的情感。
“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摇摇头,还想靠近我,但又忍住了。”她回忆着,“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递给她一瓶水。”
“她说谢谢我,还说不是故意打扰。”
餐桌短暂地沉默下来。
苏蘅眉头微蹙,似乎在心里排查各种可能。
“可能是孩子去世的家长吧。”沈为民沉吟道,“说不定你长得像她家曾经的女儿。”
“有可能。”苏蘅附和,“我在外面看到和你长得像的小姑娘,也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呢。”
“哪有和我长得像的小姑娘。”沈栖迟撇嘴,带着点孩子气的抗议,“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是是是,我们家七七就是独一无二的。”苏蘅被她的话逗笑了,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笑声很快消散。
那顿饭她吃得很慢,食物下咽的每一口都像是一种仪式。沈栖迟从小性子开朗大大方方,这次情绪变化的这么明显,虽然不说,但都藏在眼神和动作里。苏蘅是她妈妈,自然明白她没那么快释怀。
饭后她回了房间。
天色彻底黑了,城市的灯光像颗颗碎钻镶嵌在夜色中,从阳台望出去,远处的街道还有几盏路灯在亮着,连空气都浮动着一种微妙的不安感。
沈栖迟把灯调到最暗,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屏幕几次亮起又灭掉,她始终没点开微信,也没联系严雪。
她想着那女人的衣着,很讲究,一身浅色外套,搭配得体,头发柔顺地披散着,看起来是很有教养也有地位的人。
不像是那种在街头会情绪失控、随意搭话陌生人的人。
更不像骗子。
那种克制着情绪却强行微笑的模样,那眼眶里控制不住的泪水,如果不是极端的思念,又会是什么?
虽然爸爸妈妈都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就觉得还是有些不对。
只是因为长得像,就可以有那么浓烈的感情么?
深夜,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打开备忘录,输入几个字——
“如果有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用快哭的眼神看着你,是为什么?”
她盯着屏幕,久久没有按下删除键。
她隐约觉得答案就在那女人身上,但她不敢往其他的方面多想。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就像打破一个平静的湖面,你不知道湖底藏着的是宝藏,还是漩涡。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城北的一幢别墅的灯光下,林曼卿正抱着她的照片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
这是一张从偷拍里裁剪出来的照片——女孩站在画展出口,逆光,侧脸分明,神色明亮,黑色长发被风吹得往后扬起,耳垂上那颗珍珠耳钉隐隐泛着柔光,像她年轻时候最爱戴的那一对。
她手指微颤地轻抚着照片的边缘,喃喃念着那句白天听到的回音。
“她说她过得挺好的……”林曼卿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眼睛却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仿佛只要盯得够久,对方就能从纸面上走出来,喊她一声“妈妈”。
“挺好的……”
那两个字像钝刀一样,一下一下地剐着她的心。她早该高兴的,孩子平安,健康,过得不错,甚至比很多孩子都幸运。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眼眶通红,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可她不认识我啊……”她哽咽着,肩膀发抖,“她叫我‘你’,叫我‘阿姨’,她不叫我‘妈妈’……”
那声“阿姨”,简直像一记耳光。
“她不认识我。”她重复着,像是要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接受那个最残忍的事实。
陆维廷从厨房端来一杯热水,站在客厅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才走过来,把杯子轻轻放在她面前。
“我联系了医院那边。”他低声说,“最快明天下午能安排你去抽血,验一下DNA。”
林曼卿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照片,眼神越来越暗。
“我不用验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她就是我女儿。我一看到她,我就知道。”
“你再等一天。”陆维廷坐到她身旁,把杯子塞到她手里,“我们得确认,不能出错。不能无缘无故上门,也不能因为揣测来的结果去伤害她。”
林曼卿的手指攥着杯子,骨节发白,水烫得发疼,她却像没知觉一样。
“我不怕她不认我,”她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我只怕,我晚认了她十六年。”
十六年。
五千八百四十天。
从知道孩子被抱错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要崩溃了。
她无数次做梦,梦见怀中那个婴儿再一次被抱回她怀里,可梦醒时只剩下冰凉的枕头和空荡荡的心口。
陆维廷抬手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感受到她身体在发抖。他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小辰还在医院呢……”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我知道你想赶紧找到孩子,但是他一个人在医院,又突然知道自己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心里……想必也不好受。”
林曼卿没说话,但她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他小的时候我们就没怎么陪过他,都是保姆和管家在照顾。”陆维廷语气温和,“现在我们终于不那么忙了,又被查出白血病,还发现不是亲生的。”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侧脸,“我们养了他十六年,他也是我们的儿子,不是吗?”
林曼卿的眼神猛地转了过来,像是被什么点燃了。
“那我就因为别人家的儿子在住院,而不去找我自己的女儿了么?”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某种失控的情绪。
陆维廷知道她现在听不进去理智话,只能耐心劝着:“你不是调查过了吗?我们的女儿被养得很好,她生活稳定,有朋友,有学业,成绩很好也很幸福。那我们是不是也要给陆聿辰一点缓冲的时间?”
“幸福?”林曼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低笑了一声,眼神冷下来,“她本来可以在我们家金尊玉贵地长大,是陆家的小公主。她现在住的那个小巷子你知道有多窄吗?三个人勉强错身都得侧着身子走。”
“而且……而且……”
她声音哽住了,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我查到了,前年她给她养母捐了骨髓。”
“她那年才不到十六岁!她还没成年!她就要给那个女人捐骨髓!”
林曼卿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手指颤抖,嘴唇发白。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痛苦,我不知道她怕不怕,我只知道她那个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地去上学,去参加艺术班,穿漂亮裙子,画自己喜欢的画,而不是坐在病床旁边给别人捐骨髓。”
陆维廷闭上了眼,低低叹了一口气。
“那是她妈妈。”他小声提醒。
“我才是她妈妈!”林曼卿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里是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我怀胎十月,我分娩那天险些大出血,我在产床上忍着疼想着她第一眼长什么样……可我连她的满月都没见到!”
“我这么多年吃的药,熬的夜,捐的钱、做的善事,得来的结果就是,我的女儿要开口叫别人妈妈么!”
“我不敢认她,是怕她不认我;我现在要认她,是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维廷看着她,眼中也有些泛红。他握住她的手,温声说:“咱们不急,一步一步来。她被养得不错,那我们就别让她生活被打乱,等DNA确认了,我们就慢慢靠近她。”
林曼卿咬着嘴唇,半晌没出声。
她在心底里承认,陆维廷说得对。
她不能再做错一步了。不能像当年那样,在医院走廊里失神片刻,就让孩子被抱错一生。
可她的心,实在太疼了。
那是一种撕裂内脏的疼,就像有人拿着刀在她心口反复地割。
“我不是不管小辰。”她低声说,“只是,我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了。”
陆维廷点头,“我知道。所以两个孩子,我们都得照顾到。”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林曼卿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她捧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夜深灯暗,依旧不舍得放下。
照片里,女孩站在画展门口,明媚张扬,穿着一身漂亮的浅绿色旗袍。
那是她的女儿。
那个她在梦里无数次唤过名字,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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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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