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开口,走回床边,却没有坐下,只是垂眼看着莫愁苍白的面容,“七十年前,那场席卷多城的瘟疫,你知道吗?或者说,村里老人跟你提过吗?”
莫愁茫然地摇头,她最早的记忆,就是从这座神殿开始的,像一张被刻意裁剪过的画布。
“那场瘟疫,非人力可救。尸横遍野,村落化为死域。”
大祭司娓娓道来,声音带着些寒意,“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年轻的祭司。我们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大祭司,为了挽救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做了件逆天之事。”
他深吸一口气,犹豫再三才鼓足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他耗尽毕生修为,以肉身和神魂为引,沟通了九天之上诸神,最终只得到‘寿命之神’回复。而此等违背自然规则的举动,那位掌管生死的神祇,也不能轻易干预?”
“他失败了?”莫愁的心揪紧了。
“不,他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大祭司苦笑,眼中泛起水光,“他确实得到了回应,但回应他的一个残酷的神谕。
寿命之神降下神谕:需要一个至纯至净、与神道有感应的灵魂,与其共担天降的‘劫数’。这劫数蕴含着混杂的生死之力,足以净化瘟疫,但也足以摧毁凡人之躯。作为交换,契约完成之时,那灵魂也能绝处逢生得到一次‘重塑’的机会,由神祇亲手在生死簿上,为她重续命轮。”
听着大祭司从未说过的事情,莫愁的呼吸停滞了,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变得冰凉。
“那个……灵魂就是我?”这么多年反复重生,她也后知后觉自己的不同之处,反而此时声音很轻,没有太大的波动。
大祭司沉默不语默认了莫愁这个猜想。
“瘟疫爆发时,襁褓中的你恰好出现在神殿门口,气息奄奄。师父在你身上,感应到了一丝极淡的神眷气息。或许是前世残留,或许是某种机缘巧合。反正你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而最后你也确实被司命大人选中了”
“所以,我能看到他……”莫愁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不是偶然的‘相望’,而是那场瘟疫中已经命数相连”
“对,是他认可了你!选择你和他共担天罚。”大祭司接过了她的话,语气沉重,“你的‘复活’,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与寿命之神之间,已经有了无法斩断的联系。”
大祭司眼中充满了痛苦:“他看你的眼神,不是看落叶,阿愁。”
莫愁轻轻摩挲手腕上的银铃,冰凉的铃身透过指尖。
“而这枚铃并非凡物。它曾神君座下的一位巫女。她是他漫长神生中,唯一被允许接近神祇、聆听神谕的凡人。”
莫愁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随着大祭司的话语涌上心头。
“那位巫女,天赋异禀心性纯净,对神祇怀着最虔诚也最……炽热的供奉之心。她日复一日在祭坛上起舞,不为祈求,只为传达对神的敬仰与爱慕。”
大祭司的声音低沉下去,“然而,神心如渊。她的心意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人神之别,真的永远无法跨越。”
“后来呢?”莫愁追问,喉咙发紧。这不正如现在的自己吗?
“后来……在一场席卷天地的浩劫中,她牺牲了,为保护神君的本命法器而牺牲了。”
大祭司顿了顿,眼中充满敬意与痛惜,“代价却是魂飞魄散,彻底湮灭于三界轮回之外。”
莫愁倒吸一口凉气,胸口闷痛,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烈的牺牲。
“她的牺牲保住了法器,也助了神祇一臂之力。但她却彻底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后来巫女如何怎样无人得知”
“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莫愁知道银铃可能是这位巫女的灵器。
大祭司看着莫愁,目光深邃,“七十年前人间遭受着瘟疫的浩劫,你恰好又出现在神殿门口。”
“我?”莫愁难以置信。
“不对,七十年前我便已经出现了,那如今我为什么没有老去,而且大祭司你也没有老去?”莫愁辩解道
“我和师父都是身负灵力的祭司,而你不一样,你身负残魂碎片,一直维持着少女模样”大祭司的解释让莫愁也有些不太相信。
大祭司继续诉说着初见莫愁时的情景,“襁褓中的你。气息微弱,命悬一线,却奇异的引动了神殿深处尘封的祭器共鸣。”
大祭司指向她腕上的银铃,“尤其是这枚被供奉在神龛中、早已失去光泽的铃铛。它在你出现时,发出了微弱的清鸣。”
师父当时也对这异常反应起了疑,于是他开始耗费心血探查,最终在你残破的魂魄深处,感应到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属于那位巫女的灵魂碎片。那碎片,更像是一缕执念,一种本能。”
莫愁抬起手腕细细观摩着银临,指尖轻触冰凉入骨。那些在祭台上不由自主的舞姿,那些望向云端的渴望和心痛并非空穴来风,那些死生循回原来是因为故人灵魂。
“师父倾尽全力,用神殿秘法和无数珍贵药材,才勉强将你从死亡边缘拉回,并将那缕残魂碎片温养在你体内,而后你便像是生命停滞一般一直沉睡,也没有长大。直到二十年前你醒过来,这可能也是你不老不死数次复活,并能看到大司命的根源。”
大祭司叹息,“然而,那终究只是一缕碎片。你的生命本质,还是莫愁,一个全新的灵魂。那位神祇……”
他根本不认为我是‘她’。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承载了一丝熟悉气息的陌生凡人?一个因为那缕碎片而能窥见他存在的……异常者?”
“恐怕正如此,但也只是你和师父的推测,是否如此恐怕只有他本尊清楚。”
大祭司沉重地点头,“神祇的时间与感知与我们截然不同。”
那位巫女的牺牲对他而言,或许只是漫长岁月里一个微小的插曲,早已被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所以他看你的眼神会冷漠。你的舞,你的祭祀,你的生命献祭,他接收到的,或许只是一个凡人的信仰信号,或者也是透过你传出的故人的呼唤。”
莫愁闭上眼,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孤独感将她淹没。她追逐了这么多年的幻影,竟是另一缕残念?她感受到的冰冷,是因为神早已遗忘?她献出的一切,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无意义的尘埃?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莫愁几乎碎裂的心。苦涩的药味似乎又从胃里翻涌上来,混杂着命数的荒唐。
“那……这场雨呢?”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呢喃。
大祭司眉头紧锁:“这也是我担忧的,这场雨蕴含的强大的生死之力,有点诡异。如果只是普通甘霖何以连续七日不停?也许……是那缕碎片在某种契机下产生了异动,也许是浩劫?又或许……”他看向莫愁,眼神复杂“是神祇的另一种试探?”
莫愁低头看着腕间的银铃,它安静无声。
她存在的根基,竟如此荒诞而悲凉。苦涩的药味似乎已深入五脏六腑,而窗外连绵的雨,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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