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裴是在董事会上收到那份举报信的。
文件袋用火漆封着,上面印着看守所的徽记。董满满在邮件里说“沈听托我转交”,却没提里面是什么。纪裴捏着那枚冰凉的火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听那种人,怎么会突然转性?
“纪总?”财务总监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关于海外市场的拓展计划,您看……”
“暂停。”纪裴打断他,把文件袋塞进西装内袋,“今天的会先到这里,散了。”
董事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多问。纪裴的脸色太难看,眼底的红血丝像未干的血痕,周身的寒气比西伯利亚寒流还冻人。
回到办公室,他反锁上门,拆开文件袋的瞬间,指节突然开始发颤。
里面是沈听的亲笔供述,字迹潦草得像是在发抖,却一笔一划写得清晰——从纪父如何暗示他“教训”牧严,到纵火前一晚纪父秘书送来的仓库钥匙,甚至包括两人通话的录音笔备份。
最后一页,沈听用红笔写了行字:“我欠他的,用这个还。纪裴,别让牧严知道这些,他不该再沾这些脏东西。”
纪裴捏着那张纸,指腹被边缘割得生疼。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道道未愈的疤。
他突然想起沈听在仓库里说的话——“你爸都站在我这边”。原来不是疯话,是实话。
那个从小教他“商场如战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父亲,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男人,竟然真的能为了拆散他和牧严,纵容纵火、草菅人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纪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该怎么办?拿着这些证据去举报父亲?让纪家身败名裂?还是……像沈听写的那样,把这一切烂在肚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牧严发来的消息:【纪裴,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炖了排骨汤。】
后面跟着个小狗摇尾巴的表情包。
纪裴看着那行字,突然眼眶一热。他想起牧严蹲在厨房煲汤的样子,系着他那件宽大的围裙,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白皙的手腕,哼着跑调的歌,阳光落在他发梢上,像镀了层金边。
那是他的光,是他在这滩烂泥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不能让这道光被污染。
纪裴深吸一口气,擦掉嘴角的水渍,回了个“马上回”。
推开门时,排骨汤的香气扑面而来。牧严正系着围裙在厨房装盘,听到动静回头,脸上的笑像刚出锅的糖糕,甜得能粘住人的心。
“回来啦?”他端着汤碗走出来,“快洗手吃饭,我还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纪裴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牧严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混着肉香,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戾气和寒意。
“怎么了?”牧严感觉到他的不对劲,转过身来摸了摸他的脸,“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没事。”纪裴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就是有点累。”
“那快吃饭,吃完好好休息。”牧严把他拉到餐桌前,盛了碗汤递过去,“我今天特意加了黄芪和当归,补气血的。”
纪裴接过汤碗,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得他心头发颤。他看着牧严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沈听说得对——这些脏东西,不该让他知道。
“对了,”牧严夹了块排骨给他,“陈老师说,下周末有个中医药博览会,让我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好的药材供应商。”
“好。”纪裴点头,把排骨塞进嘴里,味道很好,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吃完饭,牧严去洗碗,纪裴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份摊开的举报信。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沈听那行红笔字像在滴血。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董满满的电话。
“那份文件,你看过了?”纪裴的声音很沉。
“……看了。”董满满的声音有点犹豫,“纪总,你打算怎么办?”
“压下去。”纪裴说,“把所有证据都销毁,就当没这回事。”
“可是……”董满满急了,“沈听都自首了,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还有董事长那边……”
“我自有办法。”纪裴打断她,“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挂了电话,他把文件撕得粉碎,扔进马桶冲得一干二净。水声哗哗作响,像在冲刷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牧严从厨房出来,看到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神空洞,吓了一跳:“纪裴?你怎么了?”
纪裴回过神,走过去抱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揉进骨血里:“牧严,别离开我。”
“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牧严被他勒得有点喘,却还是拍了拍他的背,“傻瓜,我就在这儿啊。”
纪裴没说话,只是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知道这件事像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失去牧严,哪怕只是暂时的平静,他也想抓住。
中医药博览会办得很热闹。牧严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外面套着件浅灰色的风衣,脖子上戴着纪裴送他的蛇形吊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星光。
他拉着纪裴的手,在各个展位前穿梭,一会儿指着这个药材问东问西,一会儿又拿起那个药碾子研究半天,像个好奇宝宝。
纪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了些。他帮他拎着买的药材样本,听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纪裴,你看这个!”牧严拿着个小小的香囊跑过来,递到他面前,“这个是驱蚊的,里面放了薄荷和艾草,味道很好闻。”
纪裴低头闻了闻,确实挺清香的:“嗯,挺好。”
“给你一个。”牧严把香囊塞进他口袋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这样夏天你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纪裴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很轻:“谢谢。”
周围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牧严的脸有点红,却没有躲,反而握紧了纪裴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是纪父的特助,小李。
他穿着件黑色的西装,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眼神里的敌意几乎要溢出来。
牧严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往纪裴身后躲了躲。
纪裴把他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小李:“有事?”
“董事长请您回去一趟。”小李的声音很沉,“家里出了点事。”
“我没空。”纪裴想也不想地拒绝。
“是关于纪氏的。”小李的语气带着点威胁,“如果您不回去,纪氏可能……撑不下去了。”
纪裴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父亲的手段,为了逼他回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纪裴……”牧严拉了拉他的手,眼神里带着担心。
纪裴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事,我去去就回。”他摸了摸牧严的头,“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嗯。”牧严点点头。
纪裴跟着小李走了,牧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地不安。他总觉得,小李说的“家里出事”,没那么简单。
纪家老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纪父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份报纸,脸色阴沉得可怕。客厅里站着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一看就是保镖。
“你还知道回来。”纪父放下报纸,冷冷地看着纪裴。
“你到底想干什么?”纪裴开门见山。
“干什么?”纪父笑了,眼神里带着嘲讽,“我想让你清醒一点!那个姓牧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连纪氏都不要了?”
“我从没说过不要纪氏。”纪裴说,“但我和牧严的事,也请你不要插手。”
“我不插手?”纪父猛地一拍桌子,“他毁了我们纪家的名声,烧了药材库,你还护着他?纪裴,你是不是疯了!”
“药材库的事不是他干的!”纪裴的声音提高了些,“是沈听!他已经自首了!”
“沈听?”纪父冷笑,“一个外人说的话你也信?我看你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站起身,走到纪裴面前,眼神锐利如刀,“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跟那个姓牧的断了,就别想继承纪氏!我会把你赶出纪家,让你一无所有!”
“我早就一无所有了。”纪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从我妈走的那天起,我就一无所有了。”
纪父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纪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纪父心上,“我妈不是病死的,是被你逼死的!她受不了你无休止的猜忌和控制,才选择了离开!”
“你……你胡说!”纪父的声音发颤。
“我没有胡说。”纪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的。爸,你从来都不懂什么是爱,你只懂控制,只懂占有。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一切,其实你只会把所有人都推开。”
他转身往门口走:“纪氏我可以不要,纪家我也可以不回。但我不会和牧严分开,永远不会。”
“纪裴!”纪父在他身后怒吼,“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纪裴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纪家老宅。
阳光刺眼,他站在门口,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和痛苦,好像随着刚才的一番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掏出手机,想给牧严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中医药博览会的地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见到牧严。
牧严在博览会上等了很久,一直没等到纪裴。他有点着急,给纪裴打电话,却提示关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参展的人越来越少。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就在这时,他看到董满满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脸色惨白。
“董律师?你怎么来了?纪裴呢?”牧严连忙迎上去。
“牧医生,不好了!”董满满的声音发颤,“纪总……纪总出事了!”
“他怎么了?”牧严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纪总和董事长闹翻了,董事长……董事长派人把他扣在老宅了,还说……还说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董满满的眼泪掉了下来,“还有,沈听的举报信被曝光了,现在网上全是纪氏的负面新闻,股价跌得厉害,纪氏……可能真的要完了!”
牧严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不行,我要去找他!”牧严回过神,转身就想往纪家老宅跑。
“别去!”董满满拉住他,“现在去没用的,董事长正在气头上,你去了只会让事情更糟!”
“那怎么办?”牧严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啊!”
“我也不知道……”董满满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就在这时,牧严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颤抖着接起:“喂?”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纪裴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却很平静,“别担心,我没事。”
“纪裴!”牧严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公园。”纪裴说,“你过来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公园的夜晚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纪裴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倒映的月光,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牧严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纪裴,你没事吧?”
纪裴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我没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却亮得惊人,“牧严,对不起,可能……要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我不怕吃苦。”牧严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我只怕你有事,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们会在一起的。”纪裴握紧他的手,声音坚定,“就算纪氏倒了,就算我一无所有,我也会守着你,守着我们的药材库,守着我们的家。”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牧严面前——是那个驱蚊的香囊,被他攥得有点变形。
“这个,还挺香的。”纪裴笑了笑。
牧严看着那个香囊,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他靠在纪裴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突然觉得无比安定。
是啊,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从误会到信任,从争吵到和解,从生死边缘到彼此守护。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爱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是跌跌撞撞的成长;不是锦衣玉食的陪伴,是一无所有的相守。就像此刻,他们坐在月光下的长椅上,没有鲜花,没有钻戒,只有彼此紧握的手和一颗永不分离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纪裴,”牧严的声音闷闷的,“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纪裴抱起他,往公园外走去。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交织在一起的音符,谱写着一首关于爱与坚守的歌。
就像有句话说的:“爱不是寻找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学会用完美的眼光,欣赏那个并不完美的人。”他们或许都不完美,却在彼此的眼里,成了最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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