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楚昭书房的烛火仍如孤星般亮着。案上摊着一幅绘制详尽的朝局图，红笔圈出的太子党羽如蛛网般密布，而她用墨笔标注的"可用之人"，却稀疏得像冬日后的残枝。
"殿下，吏部侍郎那边递了消息，说太子昨夜又在府中宴饮，竟让西域舞姬当众表演胡旋舞。"贴身内侍青砚压低声音，将密信放在烛火边烘了烘，字迹渐渐显出来，"更要紧的是，他私调了三百禁军当护卫，说是防备刺客。"
楚昭捏着那纸薄信的手指猛地收紧。禁军归兵部直辖，太子私调已是僭越。她抬眼看向窗外，月光正被乌云吞噬，像极了此刻的朝局："传信给李侍郎，让他明日早朝弹劾此事。记住，要'无意'间提及，太子府上月刚从西域购入一批弯刀。"
青砚眼神一亮："殿下是说...将私调禁军与私藏兵器并论？"
"太子党羽定会辩解是护卫所用，"楚昭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落在沈渊的名字上，"但沈渊最忌军权旁落，这话只要说出来，就够他猜忌三日了。"
然而第二日早朝，李侍郎刚要出列，却被户部尚书抢了先。那老臣颤巍巍捧出账册："陛下，臣查得二皇子上月赈灾，竟多支了三万两白银，账目上却无明细。"
楚昭心头一沉。那笔银子是她暗中接济边关老兵所用，账目早已做平，显然是沈渊动了手脚。她刚要辩解，沈渊已出列奏道："陛下，臣也听闻，二皇子近日常与边关将领书信往来。如今北境未宁，皇子与边将过从甚密，恐非吉兆。"
这话如淬毒的冰锥，直刺帝王最敏感的猜忌心。楚昭瞥见龙椅上父皇骤然变冷的脸色，知道李侍郎的弹劾再也说不出口——在"结党营私"的嫌疑面前，太子私调禁军反倒成了小事。
退朝时楚昭故意走得极慢，果然在长信宫的回廊被拦住。沈渊背对着她站在雕花廊柱旁，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倒像某种蛰伏猛兽的斑纹。
"二皇子的手段，倒是越发隐蔽了。"他转过身，指尖把玩着一枚玉佩，那玉上的饕餮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用赈灾款笼络军心，借朝臣之口构陷太子，可惜..."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你忘了，户部尚书的外孙，正在太子府当差。"
楚昭猛地停步，廊下的风卷起她的衣袍下摆，猎猎作响。她忽然明白，自己每一步棋都落进了沈渊的算计："你故意让李侍郎的消息漏出去，引我出手？"
"殿下以为，为何你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线，至今没能传回半句有用的消息？"沈渊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在阴影里，"三个月前，那个叫'阿雀'的侍女，就已被我换了。"
楚昭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阿雀是她亲手安插的棋子，自幼在楚府长大，竟也会被替换？她强压下心头惊涛，抬头时已恢复镇定："沈渊，你助纣为虐到这种地步，就不怕将来太子倒台，你沈家满门陪葬？"
"倒台？"沈渊忽然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殿下可知，太子府地牢里，还关着当年构陷先皇后的证人？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母妃的'冤屈'永无昭雪之日。"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楚昭心上。先皇后当年因"巫蛊案"被废，始终是她心头最大的痛。她攥紧袖中藏着的短匕，那是母妃留给他的遗物，此刻硌得掌心生疼："你敢！"
"我为何不敢？"沈渊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比起殿下用三万两白银买人心，我更懂得，握住别人的软肋，才是最稳妥的棋。"
这场暗战在半月后达到白热化。太子借着"巫蛊案"旧闻重提，在朝堂上哭奏，说楚昭府中搜出诅咒他的木牌。证物呈上时，楚昭认出那木牌上的字迹，竟是青砚的笔锋。
"青砚！"她看向侍立在侧的内侍，却见他面如死灰，瘫软在地："殿下...奴才对不起您...沈侯爷抓了奴才的母亲..."
龙椅上的皇帝将朱笔重重一摔："楚昭！你还有何话可说？"
楚昭望着阶下虎视眈眈的沈渊，忽然笑了。那笑声在死寂的朝堂上回荡，带着几分悲壮几分嘲弄："父皇，儿臣无话可说。只是儿臣有一事不明——"她转向沈渊，目光如利剑出鞘，"侯爷可知，您昨日收到的那封边关急报，是我让人仿冒的？真正的急报里，写着太子与蛮族私通的证据。"
沈渊脸色骤变。他昨日确因一封"蛮族突袭"的急报，调走了城外大营的精锐，此刻宫中空虚！
"你！"沈渊猛地拔刀，却见楚昭忽然抓起案上的烛台，狠狠砸向身旁的火盆。火星四溅，引燃了早已备好的松脂，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护驾！"沈渊怒吼着冲向龙椅，混乱中却听楚昭高声道："沈渊！我在城外密林等你！敢来吗？"
待浓烟散去，只在偏殿角落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穿着楚昭常穿的玄色蟒袍，手中还攥着那枚先皇后的短匕。
三日后，沈渊独自策马来到城外密林。月光穿过枝叶，照在林间空地上——那里放着一枚玉佩，正是他常把玩的那枚饕餮纹玉佩，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沈渊，你握我的软肋，我亦知你的死穴。太子通敌的证据，我替你收好了。后会无期。"
风吹过密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沈渊捏着那张纸条，忽然意识到，这场棋局里，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知楚昭早已在棋盘外，为自己留了一条生路。而他亲手点燃的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是一具替身，还有他永远无法得知的真相——那具焦尸的骨殖，分明属于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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