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熄蜡烛缓缓睁眼，唐馨用语音指示打开了客厅的灯。
这是她几年前用尽积蓄，顺带搜刮唐进步，贷款买下的单人公寓，虽布置得很温馨，但因为独自过生日的缘故，还是都显得分外冷清。
象征性地，她用塑料刀切下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奶油的香甜迅速与口腔内残存的红酒融为一体，别有一番滋味。
蛋糕旁放着一部旧的不能再旧的诺基亚N81，里面还存着16岁的唐馨随手拍摄的视频，内容尽是朋友间的嬉笑打闹，偶尔父母出镜也都是一些日常，且称画质感人，算不算多好的作品。
但30岁的唐馨常常一看就是一夜，眼泪随着回忆汹涌，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这些夜晚陪伴着她的，还有一杯又一杯的红酒。不知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开始寄托酒精能为她带来安稳睡眠。
也希望至少能在梦中再见乐江川。
不多会，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N81还在一条接着一条自动播放着视频——
2008年，尚高边上的廉价奶茶店。
唐馨兴奋地举着崭新的N81到处拍：“500万像素就是清晰！这真的要给我吗？”
虽然是询问，但她看也不看身旁的乐江川。
“不要还我。”乐江川作势要抢。
“要要要，谁说我不要，本来就是赔给我的……”唐馨跳开两步，生怕手机被抢回去，接着又饶有兴致地将镜头对准乐江川“没想到你还挺上镜的嘛。”
“能不能拿远点，都要怼我脸上了！”屏幕里的乐江川表情嫌弃，左右躲着唐馨，镜头摇摇晃晃。
拥挤的服装小店播放着海鸣威的《老人与海》。
乐江川一连换了好几套时代特别鲜明（非主流）的衣服，还特意摆造型让唐馨一套套拍下来，唐馨本就拎着好几个购物袋，还得手忙脚乱地操作手机。
一旁吸着珍珠奶茶的李子轩不忿：“你什么时候变成他的狗腿了。”
“我才不是狗腿！”话是这么说，唐馨还是敬业地换了个拍摄角度。
乐江川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得意：“唐馨已经被我收为小弟了，当然，是小弟之一。”
之一？除了那个傻子，谁还愿意当你的小弟。李子轩暗中腹黑，看向正在试戴一顶超夸张鸭舌帽的吴进步，他常年跟乐江川厮混，两人一个中二病，一个捧臭脚，在尚高名气很大。
仔细观察之后，李子轩下了结论，吴进步虽然与唐馨的哥哥重名，但他更加猥琐一些，不是一个丑法。
吴进步抬头，见李子轩直勾勾盯着自己，忍不住歪嘴一笑，走到她面前做作地压低声音：“干嘛一直看着我？对我有意思？”
“噗”。李子轩一口奶茶全喷在了吴进步脸上。
傍晚的医院病房。
骨折的乐江川正躺在病床上熟睡，夕阳透过窗户给他英俊的脸庞镀了一层金色，令他多了丝神性。
这根搅屎棍安静的时候，也挺帅的嘛。在一旁看护的唐馨忍不住将此景拍了下来，越看越情不自禁，居然伸手要摸。哪想到对方忽然挠痒，正好将她的手抓了个正着。
睡得迷迷糊糊的乐江川赶忙睁眼，就看到唐馨那张放大的圆脸，距离之近，四周氛围顿时变得暧昧。
“……你干嘛？想占我便宜？”乐江川竟然脸红，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脸上有蚊子！”唐馨当机立断地赏了乐江川一个清脆的耳光，随后还拍拍手“打死了，不用谢。”
……
第二天一早，妈妈方美芬来电将唐馨吵醒，提醒她相亲不要迟到。她抱着晕乎乎的脑袋，边敷衍边心疼地给自动关机的N81充电。
怎么又忘了关，现在这款手机的替换零件可是越来越难找了。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方美芬竟然为了让女儿去相亲，擅自帮她向校长请假，有这样一个拖后腿的妈，难怪这么多年她都当不上班主任。更可气的事，领导同事也都认为相亲更重要，好像她再不嫁出去，就要被吊销教师资格证。
其实与乐江川分开以后，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一次是大学时期，《来自星星的你》正火，找了个像都敏俊的——后来偶然掀开了对方的厚刘海，幻灭分手；一次是手机交友软件谈了半个月的网恋，见面当天发现自己将对方的身高体重理解反了。
至于相亲，在方美芬的逼迫下少说也去了三、四十次，不是她看不上对方，就是对方嫌她不够漂亮。随着年龄上涨，介绍人提供的对象品质却直线下滑，最近已经有刚坐完牢的离异男出现了。
或许好男人已经不在市面上流通了吧。她从敷衍到麻木，现今再去相亲，只是为了敷衍妈妈，讨得几天安生。
方美芬却认为都是因为她在最好的年纪交往了最帅的乐江川，被如此“颜值扶贫”过，自然看不上一般人。但奈何自己的女儿也是一般人，上哪找第二次爱情奇迹。
当然，这样的想法方美芬并没有告诉唐馨，她像大多数妈妈一样，从小夸自己的女儿是最美的小公主，她无法亲手戳破这善意的谎言。
这次的相亲地点约在电影院，对方毫不意外地选了一部无聊的爱情电影，比电影还要令人不出意外的，是对方勉强称得上周正的长相和毫无亮点的性格。
也不能说对方不特别，至少特别色，在黑漆漆的影厅里，几次企图搂抱唐馨，唐馨闪转腾挪都没能躲过那只贱嗖嗖的胳膊，干脆丢下一句还有事逃了出去。
没想到对方也跟了出来，唐馨怕他向方美芬胡乱告状，也不敢闹得太僵。
“觉得没意思吧？爱情电影就这样，胡编乱造，脱离实际，谁能像演的那样过日子，疯疯癫癫的。就是浪费票钱了。”男人故作不经意嘀咕。
经验丰富的唐馨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下生出鄙夷：“我转你吧，多少钱？”
“以后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干嘛！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转我100吧，两张票本来120，我也承担点。”男人马上掏出了收款码，见唐馨真的扫了，喜上眉梢“人民教师就是不一样，可比那些相亲就为了蹭吃蹭玩的女人强多了，我最讨厌那些拜金女。”
……有时候唐馨也挺佩服这样的男人，可以随心所欲赋予某个词新的含义，比如“拜金”，明明只有60块的电影票，硬让他说得好像60万。
见唐馨没有反驳，男人以为找到了明“事理”的女人，更高兴了：“虽然只相处了半天，但我对你挺满意，你家要是着急，我随时能配合领证结婚。”
“啊？我也没那么着急。”唐馨看了看手机，该死，自己叫的网约车还有一公里。
“你92年的都30了，还不急？”男人激动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我们男的倒不怕年龄大，毕竟年龄越大越有资本，还能找00后……”
“那你怎么不找？”是因为你看上去太有资本了吗？后半句话唐馨出于礼貌还是没有说出口。
男人微微一笑，丝毫不需要心理建设地从嘴里倒出一滩垃圾话：“那些小姑娘玩玩可以，娶老婆还得娶你这样的，有寒暑假能顾家，还能给我们以后的孩子辅导功课，多省心。”
纵然多年纵横相亲市场，阅遍各种奇葩，唐馨也没能练得心平气和的本事，幸而就在她要发作时，网约车及时出现。
“不好意思，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那加个微……”男人刚手忙脚乱打开二维码，车子已经疾驰而去，他不顾形象跳脚大骂“喂！年纪一大把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呢？什么东西！”
“师傅，帮我拐去中山路，我买个东西。”
一上车，唐馨长舒一口气，但她仔细一想，不对啊，60一张电影票，凭什么自己付了100？
在摁掉方美芬第五个电话后，唐馨探头探脑地敲响校长办公室半开的门。
“请进。”翟大春那已经半秃的脑袋和椅子一起转了过来，看到是唐馨，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翟校长，翟叔叔，吃午饭了吗？这是我给您带的蛋挞，你最爱吃的”。唐馨谄媚地递过刚刚特地绕路买的甜点。
“我高血糖，吃不了”
“中山路那家老字号，刚出炉，这会皮还脆着呢。”唐馨打开打盒子，果然还有热气往外冒，夹杂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蛋奶香。
翟大春抽抽鼻子，眼睛不由自主往那一盒六个，个个金黄诱人的蛋挞上飘，就算假意喝茶也无法掩饰他正在咽口水。
“那我先尝一个”唐馨拿起一个就往嘴里送，挞皮层层碎裂的声音虽然细小却清脆“哇，这也太好吃了吧，要是再配一杯好茶，啧啧啧……”
边吃，唐馨边偷看翟大春，哪知他这次竟然不上钩，竟狠心把头撇开，颇有几分气节。
“你少来这套！你妈说了，今天我要安排你当班主任，明天她就安排我当她案板上的烧鹅，我从小就认识她，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翟大春疯狂摇头，对方美芬的恐惧终究还是战胜了眼前的诱惑。
唐馨一听这话，急了：“可是我想评一级教师，就得当一年班主任，我都三十了……”
“你也知道你三十了？”翟大春用茶杯敲了敲桌面，这是他开始说教的习惯动作“职称什么时候不能评，但个人问题现在是迫在眉睫！你看看学校里和你差不多大的女老师，哪个还单着？有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处个对象结婚？”
唐馨被絮叨得不耐烦，透过窗外，看到旗杆下一男一女两个被罚站的学生出神。
“总之，你解决了个人问题，什么都好说。”
茶杯落桌，翟大春说完了，顺手想拿蛋挞，不想唐馨眼疾手快揣起盒子。
“既然这样，那我解决问题去了，翟校长再见。”
半天的遭遇让唐馨心情极差，她决定给自己班那群调皮鬼也找点不痛快。刚踏进班门，她就撞见几个男生在起哄语文课代表童晓晓和另一个男生张星宇。
童晓晓气得趴在桌子上直哭，张星宇也躁红了脸，却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假装事不关己。
如果现在因为起哄的事教训这些男生，不免要连带童晓晓。唐馨没有即刻喝止，如往常一样走上讲台，示意全班安静。
“看来新学期大家也很朝气嘛，难得这么高兴，老师也送你们一个新年礼物——这次的寒假作业不用收了。”
学生们都因为感到作业白做了发出哀嚎，只有平时就倒数的学生欢呼起来，其中就包括了刚刚起哄的那几个。
唐馨伸手将这几个男生点了出来：“除了你、你、还有你。晓晓，把他们的作业收上来，老师要亲自检查，没做的统统抄五遍。”
童晓晓肿着双眼点头。
欢笑瞬间转移到其他学生脸上。
“凭什么？不公平！”为首的男生愤愤不平。
“本来就是新年礼物，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唐馨微微一笑，一群小屁孩，当年自己和尚高第一搅屎棍乐江川斗的时候，他们还在喝奶呢。
看着童晓晓解恨一般从那些男生手里拽过作业本，唐馨心中大快。
但这快乐也没有持续多久，回到年级办公司，英语老师Ms.孙正在炫耀男友求婚的钻戒，大方表示请大家下班吃饭唱K，当问到唐馨去不去时，唐馨正按掉方美芬的第六个来电。
唱K？唐馨不禁回忆起上一次团建，喝多了的自己，一手酒瓶一手麦克风鬼哭狼嚎，同事们都一副大受震撼的表情，她赶忙摇头拒绝。
“你不去？真可惜，你唱得多好，感情那么丰富。”数学刘老师表情认真。唐馨只能尴尬一笑，扭头时被Ms.孙的大钻戒闪到眼睛，她不由得看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的Ms.孙。
才26岁啊，真年轻。
尚高会在放学时间播放固定曲目提醒师生及时回家，歌单很有心，选的都是百听不厌的国内外经典，在寒假开学的二月，放到第四首《Elaine》时，夕阳便已经将整个学校都侵染成了金黄色。校门口还有零星几个拖拉的学生，他们的影子在此时被拖得格外的长，那或许是他们长大以后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这幅画面总让唐馨觉得心里发酸，好像是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不过今天她没有心情伤感，就又一次的相亲失败，她还没想好如何搪塞方美芬。
正在这时，隐蔽处正在拉拉扯扯的童晓晓和张星宇吸引了唐馨的注意，是童晓晓和张星宇，童晓晓似乎在质问着张星宇是什么。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唐馨的询问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唐、唐老师……我们讨论题目呢。”张星宇立即后退离童晓晓远了一些，结结巴巴回答。
“老师相信你们，但是天快黑了，快回家吧。”唐馨语气温和，她并不想惊扰这两只正在探索成长的青春小鸟。
“好的，唐老师再见！”张星宇逃也似的走了，跟着离开的童晓晓始终没有说话，神情失望。
“馨馨！”
一声响亮的招呼从校门口转来，唐馨抬眼一看，李子轩正朝她狂挥手，活泼的样子与一身精致的职业装格格不入。
一看就是方美芬派来的探子，叛徒。唐馨暗骂。
“各位宝子，今天给我老妹儿补过30岁生日，我这个当哥的特地给她做了一桌子菜，喜欢的刷个小心心……”已经胖得走样的唐进步兢兢业业举着手机进行着他吃播的工作“让寿星给大家打个招呼，妹，Say个Holle！”
镜头里一桌子菜很是丰盛，但坐着的三人之间气氛很是诡异。方美芬刚从李子轩处得知唐馨相亲又失败，不知喜怒地看着唐馨；带着生日帽的唐馨恶狠狠瞪着李子轩，怪她叛变；正战战兢兢，连筷子都不敢动的李子轩终于找到发泄口，狠狠给了唐进步一脚。
“坐下吃饭，手机给我关了！”
“老婆你能不能温柔点，粉丝们都看着呢……家人们，晚一点我直播吃皮蛋肥肠煮臭豆腐，别忘了来支持哦。”
委屈的唐进步正要收手机，方美芬突然挤进镜头。
“大家好，我是寿星的妈妈！呦，这么多人啊。”
唐馨三人面面相视，不知道方美芬想干什么。
“我女儿现在还没对象呢，单身、单身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唐进步小心翼翼猜测：“单身可撩？”
“对，单身可撩！”方美芬肯定地看了唐进步一眼，接着打广告“我女儿条件可好了，还是个老师。”
李子轩赶忙拉住方美芬：“妈，你干嘛呢，网上的人多不靠谱。”
听到他的宝子被黑，唐进步不干了：“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的宝子们，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滚一边去，这么快乐的日子，别逼我扇你！”李子轩作势要揍唐进步。
方美芬还在自顾自介绍着唐馨的条件：“她不仅工作稳定，还从小就听话……”
“够了！”不知怎么，眼前混乱的场景让唐馨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她拍案而起“难道我只有嫁出去才能当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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