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宋昱的车子缓缓驶入上城酒店住宅区的私家通道。大堂的光辉透过玻璃倾洒而出，映得大理石地面熠熠生辉。水晶吊灯高悬于穹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墙面的复古壁画繁复精致。见他们停下，门卫立刻迎上前。林亦圣下车时有些步履不稳，宋昱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外套传递过来，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两人径直步入电梯，直达他的公寓。套房内装潢低调雅致，遮光窗帘半掩着城市夜景，电子壁炉中的火焰跳跃着，投射出温暖的光影。他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肩膀，而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背对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每次来纽约，你还是住这里。”
他眼里一时疑云顿起，却克制住，只是回道，“习惯了。”
墙上挂着他父母的大幅肖像。油画里，母亲安然坐在椅子里，父亲立于一旁，一只手轻轻的搭在母亲肩上。
林亦圣走至画前，痴痴的看着。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她敛去眼里淡淡的恨意，转身对他笑了笑，说道：“我去做点吃的。”
他本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她真的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厨房，开始翻找。冰箱里只有一些基础的食材。她略一踌躇，从中取出鸡蛋意面和培根，简单地煮了一份培根意面。他倚在厨房的入口，凝视着她系上围裙的背影。灯光柔和地洒落在她的发丝上，鼻尖弥漫着温热的奶香。
“你居然会下厨？”他挑眉。
“不算会，勉强温饱而已。医学院的时候自己租房子住，偶尔也做饭。”她一边回答，一边略显生疏地拌匀奶酪和鸡蛋。
他勾了勾唇角，接过她递来的盘子，随意叉了一口。和楼下的 Marea 相比，味道确实一般。但他低头细细品味，像是世上最精致的一道料理，而她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底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温软。
***
饭后，他端着两杯红酒，示意她跟着他走向影像室。
她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建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两年前。”
他们并肩坐下后，宋昱抬手选了一部电影。黑白画面缓缓浮现，伴随着经典乐曲的旋律。她一怔：“《卡萨布兰卡》？”
他侧头看她，眸色深邃：“怎么了？”
电影里，Rick和Ilsa的故事在屏幕上徐徐展开，熟悉的对白回荡在房间里。
她轻笑一声，垂下的眼睑遮住了情绪：“破镜重圆，但最后没有在一起，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
“都算吧，得看出发点。”
“嗯，或许他们觉得有比相伴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大义。”
“凭心而论，我不知道自己在同等情况下会不会做那样的选择。与其期待未来，抓住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实的。”
“至少，这样他们都能好好活着。生离尚有余地，死别却是永绝。” 她握着酒杯，轻轻摇晃。
他侧头盯了她片刻，可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屏幕，没有再说话。他靠回座椅上，神情渐渐放松。直到片尾曲响起时，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绵长。
窗外，纽约的夜色深邃如海，影相厅里只剩下跳动的黑白光影，映在他的侧脸上。
他的睡颜一如既往的冷峻，锋利的眉眼在柔和的光线下却显出一丝疲惫，像是一柄在风雨中历经打磨的刀，终究还是会在夜里露出微不可见的钝感。她看着他沉入睡梦的模样，心里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却又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让她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她原本可以就这样悄然离开，回到自己预订的酒店，像所有她刻意维持的距离那样，不去逾越界限。但她最终还是走向了阳台，拉开玻璃门，让夜风带走一室的沉闷。第五大道的车流依旧不息，远处中央公园在夜色中像一片沉睡的墨色湖泊，灯光稀疏而静谧。她端着未喝完的酒杯，静静站了一会儿，心绪起伏，直到客厅里传来一丝动静。
她回头，正好撞上他温柔的目光。
他靠在沙发上，眼里有些残存的困意，声音也带着刚睡醒后的沙哑：“我还以为你走了。”
她端着酒杯，轻声道：“没有，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他看着她，然后扫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凌晨。
“你今晚住在这里吧。”他语气随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微微皱眉。
“现在这个点，司机已经下班了。而且刚发生那样的事，回去也不安全。”他缓缓起身，走向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声音不急不缓，“你累了吧，早点休息。”
她沉默了一下，终究没有再拒绝。
***
夜半时分，她换上了他为她准备的干净睡衣，走进客房。房间很空旷，但十分实用舒适，床单带着淡淡的棉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小时候，她曾在这里度过无数个夜晚——大人们在客厅里谈公事，而她和宋昱相互作伴。玩累了，她靠在他的肩上半梦半醒，而他一直沉默地坐着，不敢移动分毫。
那时的他们，大概从没想过未来。而后来，太多的事将他们撕裂，一步一步推向陌路。
她合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然而，浅眠中，她依旧梦见了那些遥远的片段，梦见了那年夏天，他坐在阳光下，笑着说：“那就让你的路变成我的路。”
可惜，他们都走散了。
破晓之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房间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她醒来时，头脑还有些昏沉，房门外隐约传来低沉的交谈声。她走出去，看到他站在客厅里，单手插在裤袋里，正和远在亚洲的团队开视讯会议，眉宇间尽是冷静而强势的掌控力。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随后轻声说道：“你先用早餐。”
她点点头，走向餐桌，发现早餐已经摆好，仍旧是他一贯简单却不失考究的风格——咖啡、现烤可颂、酸奶燕麦，还附带了蜂蜜和一碟蓝莓。
他开完会回来时，她正捧着咖啡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中央公园。沉甸甸的一片绿色蔓延在眼前，层层交错。有嫩绿的轻盈脆弱，有深绿的浓烈张扬，也有墨绿色幽暗如影。她指腹轻轻敲着杯沿，眼神晦涩难辨。
“昨晚睡得好吗？”他走到她对面坐下，语气不带明显情绪起伏。
“嗯，还可以。”她轻啜一口咖啡，随后抬眸看他，“你今天的行程很满？”
他随意地翻了翻日程：“下午飞回去。”
她微微一怔：“这么快？”
“会议临时提前。”他淡淡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还有一场学术讨论，准备后天。”
他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只有窗外城市的车流声和远处教堂的钟声在空气中回响。
她放下咖啡杯，看着他：“昨晚……谢谢你。”
他挑眉，似笑非笑：“谢什么？”
她垂下眼睫，声音很轻：“那样护着我。”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像是在思索。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怔了怔，一时眼神有些躲闪。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仿佛这件事再自然不过，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更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和精力。
她眼眶渐渐有些发热。想说些什么，却又在话到嘴边时选择了沉默。
早餐过后，他很快换上西装，准备离开。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最终说道：“有事联系我。”
她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头。
等到他走后，她才走回阳台，望着窗外远去的车影。
他们终究是无法再回到过去。可奇怪的是，即便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每一次，他的姿态，都会让她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摇。
真正的放下，并不是断绝所有联系，而是即使仍旧存在于对方的世界里，也不会再成为彼此的羁绊。
但是，她真的能做到吗？她原以为，这趟纽约之行，只是他们之间短暂的交集。像两条意外交错的平行线，暂时相遇，又各自回归自己的轨迹。可当他的车影彻底消失在第五大道的晨雾里时，她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她早已习惯独立，不去依靠任何人。可他昨晚舍身护着她的模样，他放下锋芒的睡颜，都让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不受控制地柔软了一瞬。
她摇了摇头，收拾好纷乱的思绪，然后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匆匆离开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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