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政坊的坊门外,万年县县尉和京兆府参军,带着一众捕快、不良人从四处聚来。
“看来平康坊的动静闹得不小呀。”高雪舟小声的对燕毓忱感慨道。
“这两个衙门恐怕都有指令在身。这段时间,不良人的暗探一直很活跃。”
“挺好,各路角色都粉墨登场、戏才会更好看。”
燕毓忱心中好笑,微微颔首算是对高雪舟的话表示赞同。
“卑职见过大将军、中郎将……”
“卑职见过大将军、中郎将……”
参军叔千易和县尉胡镕都过来跟燕毓忱、高雪舟打招呼。
“大将军,我等皆是看到威卫的哨箭赶来。但不知接下来该往哪处搜寻?”
叔千易是沙陀人,与同为番将的燕毓忱显得颇为亲好。交谈起来没有多余的客套。
燕毓忱正欲回他,就见李寒烟神色紧张的从远处跑来。
“寒烟,怎么样?那贼首的踪迹往何处去了?”
“回大将军,我带兵以哨箭为导引一路追来,最终发现……发现……”
面对李寒烟的吞吞吐吐,高雪舟一副军功勋贵高傲的姿态,不耐烦的呵斥:“做什么如此嗫嚅?赶紧说!耽误了军情该当何罪!”
李寒烟闻言,犹豫的看向自己真正的主子燕毓忱。
燕毓忱冲他点了点头。
“我等追踪血迹进入道政坊,最终在、在梁府的院墙外发现了血迹。”
“梁府?”
高雪舟疑问出口后,马上又反应过来。
“莫不是梁公府?”
“正是。”
叔千易和胡蓉一听,对视一眼后,全都为难又惶恐的看向燕毓忱。
不待燕毓忱发话,又是高雪舟先开了口。
“梁公府又怎么样?只要是能让我们擒住贼匪的线索,就是七王宅也去得!”
高雪舟转向燕毓忱,盛气凌人、冷若冰霜:“大将军,不过是探查而已。出了什么龃龉,都由我来担待。”
在场之人没有不知道高雪舟的家室背景的。
原本的犹豫和退却消失大半,几人又都目光炯炯的看向燕毓忱。
“走,去梁公府看看!”
“梁公府”三字中间的这个“公”指的是梁景律。
道政坊这座富丽堂皇,带假山园林、带亭台楼阁的大……庄宅,是先皇赏给他这位救命恩人的。
当初考虑到梁景律的独子年幼,先皇特别强调要梁景贻一家搬去和梁去非一同居住。
于是梁公府又往西扩展出去一处三进的院子,用来安置皇家赏给梁家叔侄的仆人婢女。
李寒烟追贼就是追到了这处院子的墙外。
“你们看准了?”
“差不了。一班弟兄全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几个跳进去的。”
“没错。李副将就是站在这个地方给了那几个盗贼几支袖箭!”
“中郎将您看,这儿有一串血迹……哪儿,哪儿也有……”
高雪舟从墙上跳下来,拍拍手。
“人的确就是从这儿进去的。这么大个宅子,会不会已经从其他地方跑了?”
叔千易也有这个疑虑。
李寒烟摇摇头,“绝无可能。”
几个盗贼刚一靠近梁公府的院墙,李寒烟就让自己的这队人马分成几路、悄无声息的包围了整个庄院。
“雁过还得留影儿呢,何况是几个大活人。逃不过咱们的耳目去。除非他们会遁地!”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跟我走……”
“中郎将要做什么?”胡镕问道。
“自然是进府搜查啊!”
“这……”胡镕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这里毕竟是梁公独子去非公子的府邸,更何况梁相公也住在里面。平日里打这门前过,都得讲究个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夜深人寂,我们不好就这么进去搜查吧?”
高雪舟闻言,眉梢挑了三挑,眼光愈加冷酷。
“不这么搜还怎么搜?”
胡镕被他震慑的一激灵,转而去看燕毓忱。
“我已派人去通秉京兆尹和万年县,要不要等他们……”
高雪舟毫不客气的打断燕毓忱的话,几乎是嚷嚷着说道:“等他们?行,你们等吧。李寒烟,跟我来!”
他一个辅国大将军的长孙自然有随心所欲的资本,胡镕他们则不敢贸然行事,但是又不甘心这么撤走。于是都退到外围加入了威卫对梁公府的包围中。
燕毓忱皱皱眉,吩咐将士们点起火把。
霎时,梁公府外的广场上亮如白昼。
“我是右威卫大将军,我来扣门。”
高雪舟暗忖一瞬,闪身将路让开。
燕毓忱拾级而上,叩响梁公府大门上的椒图门环。
敲到第三下的时候,侧门开了。
看来,这梁公府的门房倒是日夜都有人值守,还很是勤谨。
出来的是梁公府外院的管家,他认出了燕毓忱。
此人躬身施礼,一脸的讨好:“燕典……不,现在该称大将军才对。燕大将军夤夜造访,小的伺候您何事啊?”
燕毓忱将来意简单道明,管家吃惊之余,自知做不了主,也无能挡回威卫,麻溜的跑进府内去通报家令程兹处。
程家令大半夜被从床上叫起来,一听是威卫要入府来搜查贼匪,也是吃惊不小。
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外走。
“什么!府里进了贼?怎么不见府卫回禀?”
“没、没发现异常啊……”
“威卫不会无中生有。别跟着我啦,赶紧去让府卫查一查呀!”
“是是!”
“尤其是各位主人的院子,但是不要惊扰了主人们休息!”
“小的明白,这就去……”
程家令打发了管家,急急往大门口赶去。
刚出了二道院的院门,迎面,居然遇到了梁景贻的大公子梁行祎。
这位梁大公子别看才三十出头,格外的向往修仙、痴迷丹方。
他因服食丹药经常身心烦热。今日夜间天气转凉,他乘兴在府里闲溜达。
“府里进了贼?呵,笑话。我一直待在在院子里,要是有贼,岂能撞不上?何况咱家府中的卫兵也不是吃干饭的。威卫来的是哪个?”
“右威卫大将军燕毓忱。”
“燕……啊~~~不就是九凤王府的那个典军?哼,小人得志。走,我与你一同去瞧瞧……”
就在燕毓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梁公府中门大开、呼啦啦啦走出十来号人。
为首的正是梁行祎。
程家令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侧。再往后就都是为梁大公子提灯、捧壶、还有打扇的小厮仆人了。
梁行祎并无功名官职在身,可是见了朝廷命官向来是他的架子更大、官威更足。
“燕大将军是吧?右威卫的?我说你们不好生的去巡街值夜,跑到我们梁公府的门前来耍什么活宝啊?这大晚上的……也没人看啊……”
梁行祎说话不三不四、轻侮放肆,那班仆从也都附和着主子嗤嗤发笑。看来这梁公府上下,明显就是不把从四品的武将放在眼里。
李寒烟见主人被折辱,心中气不过。
他刚想上前回怼,被燕毓忱按住。
燕毓忱阅历丰富,什么场面、什么人没见过。他毫不在意。
当下,尽快进入梁公府,是第一要务。
“梁大公子,正如你所言,我等威卫将官就是在巡街值夜时发现了搅闹无修城数月的盗贼。
目下,我的街使追踪逃窜的贼首到了梁公府外。
有明显的证据证明,逃脱的几个贼人窜入了府中,恐怕还未走脱。所以,还请容我面见梁参知,请他和去非公子准我们入府查探。”
燕毓忱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梁行祎听在耳中是更加的火冒三丈。
“你说我们府中进了贼就是进了贼吗?当梁公府的府卫是吃干饭的?
本公子自晚饭后就一直在府里遛弯儿,要是真有歹人,我还能没发现?我还能跟这儿同你废话?
走走走!我父亲抱恙多日,不许任何人打扰他老人家静修!”
他在这里冲燕毓忱乱“吠”,算是触了高雪舟的霉头。
高雪舟三步并做两步纵上台阶。
他先是恭敬的冲燕毓忱行个礼、叫了声“大将军”,一转身,冷冰冰的盯着梁行祎。
“梁行祎,你是不是丹砂木母吃多了,脑子都快烧穿了吧?威卫抓贼还不是为了你们全家老少,聒噪个什么劲儿!”
论起家世、才能、官位,英俊的相貌、狠辣的手段,无修城内的二世祖,哪有不被高雪舟压一头的?
梁行祎被他骂得跟个三孙子似的,心中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高、高、雪舟兄……原来你也在啊……”
他明明比高雪舟大五岁,却从来都称呼对方“雪舟兄”,怂的没个底线了。
程家令见威卫来人软的硬的都用上了,不给面子恐怕要惹出什么差池。
他上前打圆场:“两位将军,不若这样。您说那些盗贼留有踪迹,还请指点我与府卫去查看。如此,我等也好向主人拒实陈情。”
燕毓忱和高雪舟对视一眼。
“程家令言之有理,”燕毓忱说道,“寒烟,你带他们过去查看。”
没用多长时间,程兹处和梁公府的府卫领军,跟随李寒烟转来。
府卫显然是也看到了黑衣人留下的痕迹:“大公子,怕是真有不明来历之人隐于府中。”
高雪舟根本不给梁行祎说话的机会,伸手就把他扒拉到一边。
他微微躬身对燕毓忱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
燕毓忱心中好笑,拍拍他的肩吞,两人一同走入梁公府。
搜查从西边的跨院开始。
由于是仆人们的居所,再加上有程兹处在场,威卫们自然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当然,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忱哥,梁行祎那家伙没跟来。”
燕毓忱点点头,“要不要打个赌……是梁景贻先出现还是梁去非先出现?”
高雪舟装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盯着他,愉快的说:“哟,忱哥你居然还挺调皮啊?”
燕毓忱倏地低头,嘴唇贴在高雪舟的耳廓处:“想让你更高兴而已。”
说完,他像是逗弄小孩子似的、隔着裙甲在高雪舟的屁股处拍了两下。
“寒烟那里似乎有发现,我过去瞧瞧……”
燕毓忱朗声抛下这么一句话,留下高雪舟在原地聆听心雪消融。
“很明显,这里没有外人隐匿。寒烟,没有发现新的痕迹吗?”
“报大将军,我这里有发现!”
燕毓忱疾步走过去,蹲下身看看破脆的瓦片,还有上面细细的血痕。然后飞身上房。
房顶上看似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屋瓦呈现出一条松散的动线,在燕毓忱这个行家看来,明显就是懂轻功的人经过时留下的。
他直起腰身,极目远望。
“哪处是什么所在?”
“是、是主子们的居所。”
燕毓忱纵身落地,“走,过去看看。”
“大将军,这不妥吧?我们……”
“我们先沿着院墙查看,不会闹出什么动静。”
见程兹处还是一脸的“不行、不可以、我太为难了”,燕毓忱又补充道:
“就只是我、中郎将,还有这两位副将,我们四人先过去检查。”
“好、好吧,大将军请随我来。”
程兹处将他们带到了梁行祎居住的院子外。
李寒烟在院墙上又发现了几处新鲜的血迹。
燕毓忱、高雪舟几人正待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梁去非终于出现了。
眼前这位声名显赫、却又深居简出的梁公独子,与原主留给高雪舟的记忆很是不同。
燕毓忱看到肩與上恹色病容的梁去非也禁不住的吃惊诧异。
“去非公子,夤夜叨扰,实在是不得已。”
梁去非从软椅中直直身子,像是不认识与他说话的是谁一般,伸长脖颈?目打量燕毓忱。
他的眉宇间飘过一丝困惑,没答话也没质问什么,目光转向了高雪舟。
——嚯,这哥们儿看来是病得不轻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高雪舟心中生出些怜悯。也明白梁去非信任“高雪舟”、要比信任燕毓忱多上许多,更别说亲近之感了。
“去非,想必梁行祎已将我等此举的缘由告知于你。为防止歹人仍在你梁公府、恐危及府中上下,还请将内府家眷请出,我等要挨屋彻查。”
梁去非听后依然没吭声,只是紧锁眉头。
梁行祎却按捺不住了。
“什么!你们连女眷的院子都要搜?还还还……彻查?好啊,你们不过是右威卫而已,真不把政事阁梁参知放在眼里吗!”
“兄长……”
梁去非话音虚弱,却带着十足的威压。
梁行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讪讪的扭过头去不再吭声。
“七郎,无修城父老苦这般盗匪久矣。今上严令威卫、京兆府擒贼之命我也知晓。若有机会于擒贼之事尽一份力,我梁公府自是不会推脱。
只是,叔父一房还有婶母、几位嫂嫂在,要进她们的院子去搜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叔父的首肯。这样吧,燕大将军可随我一同去见叔父,七郎则可先带人手去搜查我居住的院子和后花园。”
燕毓忱、高雪舟,还有梁行祎听他这样说,都很惊诧。
尤其是梁行祎。
他没有先去通知父亲,是存着讨好堂弟、向其邀功的心思的。没成想,梁去非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燕毓忱听说过一些关于梁去非的风评,脑中有一个“这人还算纯良”的印象。只是没想到他会这般“通情理、识大体”。
“去非公子如此深明大义,那便有劳了。”
梁去非深深看了燕毓忱一眼,微微颔首,转而命人抬着他去见叔父。
燕毓忱冲高雪舟使了个眼色,抬脚跟上。
“程家令,去非的话听清楚了吧?李寒烟,带人跟他去搜!梁行祎,给你一个建议,现在就把院中的女眷请出,省得你们、我们都要折腾到天亮。”
“你!我父亲绝不会答应你们在梁公府搅闹!雪舟兄,你何必要与我梁家如此过不去?”梁行祎靠近些又说道:“雪舟兄乃将门虎子、战神之资,区区一个右威卫中郎将怎么配得上兄台,我父亲时常为兄台鸣不平、总惦记着要助……”
“行了!梁行祎,你也知道我高雪舟是辅国将军长孙。荣辱前途全都系于圣意,你爹权力再盛还能操纵圣意不成?”
“你!”
梁行祎吃瘪语塞,眼看讨不得什么便宜,愤而冲回妻子的院子,赌气般还把院门狠狠顶上。
高雪舟懒得理他,心中着急燕毓忱那边的进度。
梁景贻的寝室内。
燕毓忱和梁去非在前厅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隔着帷幕,梁景贻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般贼匪如此嚣张。”
“叔父,我已同意燕大将军的人去搜查侄儿的居所。至于其他院子……还需要叔父的许可。”
“既然去非你已经应允,老夫又怎么会反对呢?只要别去祠堂打扰到兄长,想怎么搜都行。他们不是想去内宅吗?去吧,以防宵小藏身其中,控制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们做文章。”
梁公府明里暗里的两位家主都做出让步,搜查工作开展的特别顺利。
顺利到……一无所获。
威卫的将士们很是沮丧。
等到最后一支搜查小队回撤到梁公府的后花园。所有人全都耷拉着嘴角看向燕毓忱和高雪舟,委屈巴巴。
“全都搜过了?”
“报大将军,唯有梁公祠和梁参知的书房不曾搜查。”
高雪舟的眉梢挑了三挑。
“为何不搜?”
“参知本人就在书房,所以……”
“啧,我去见他……”
燕毓忱一把拉住高雪舟的手腕,“雪舟,等一下!”
他俯身贴耳提醒了高雪舟一句。
后者眸子一亮,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咱们走……”
燕毓忱刚要抬脚,就换高雪舟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去!我带几个士兵去。”
许是奔波了大半宿,有些疲惫,高雪舟的嗓音暗哑细弱,擦过燕毓忱的心间,细绒绒好清凉。
燕毓忱没有说话,用眼神询问高雪舟。
“那里毕竟是梁公祠。救过皇帝性命的梁公。自古以来,帝王心最难解。你、懂了吗?”
似是感动、似是赞许又似是倾慕。燕毓忱温暖和煦的注视让高雪舟羞赧到不自觉的垂下眼睑。
“我懂。我带人撤到祠堂正门去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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