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将晞，朝霞如瀑，压在梁公府藏书楼的飞檐上，如同血雾蒸腾。
映在右威卫一班将帅的脸颊上，衬得他们如同煞神附体。
燕毓忱脚下的铁靴擦过锃亮的青砖，来到麻涵的身前。
他伸出刀鞘抬起麻涵的下颌。
“他们说你肯招认？”
麻涵抬眼看看其他被擒的同伙。
哀叹一声，点点头。
“来人，将他交给叔参军带去京兆府审问……”
“不必了五郎。父王有命，将这些贼人直接带去大理寺。”
燕毓忱闻声回身，细看来人，不禁喜上眉梢。
“世子？毓忱拜见世子！”
段雨楼伸手扶住意欲躬身行礼的燕毓忱。
“五郎，咱们之间何时需要这般客套了？”
段雨楼笑着拍拍燕毓忱的肩头。
“怎么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吧？”
他抬头看看墙头和楼阁上依然在严正监视梁公府内外的威卫，
“搞这么大阵仗，辛苦啦！”
“我等应该做的。毓忱只道王爷不日返京。却不知是与世子同行。”
段雨楼压低声音道：“大军刚到光化门，父王就收到了姑母的密报。”
燕毓忱了然点头。
“行了，收兵吧。他们——送去大理寺。至于梁相公，父王命我将他送去御史台。”
“御史台？”
问这话的是高雪舟。
段雨楼闻声转身，先是在高雪舟的胸口锤了一拳，然后就亲昵的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高雪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在他的认知里段雨楼就是一个陌生男人。
被这么搂着，他的脸色倏地暗了下来。
燕毓忱和段雨楼全都看在眼里。
燕毓忱正在发愁不知如何暗示高雪舟，他与段雨楼可是发小、好朋友。
段雨楼浓睫低垂，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口中却半逗半哄的说道：“怎么？做了中郎将气不顺，兄弟也不愿搭理了？”
高雪舟立时意识到了什么，假意阴阳怪气：“您是世子殿下，我不过是区区中郎将，勾肩搭背！妨碍我给殿下行礼。”
“行了吧你，臭小子。不逗你了。先办正事，明天去王府一起喝酒。”
高雪舟点点头，看向燕毓忱。
“大将军，软轿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去请梁相公上轿。”
“哎……”段雨楼拦住燕毓忱，“父王交代我要盯着御史台的人搜查梁相公的书斋。你们留下把守梁公祠堂和藏书楼的人手，尽快赶往大理寺。”
“是！谨遵王爷令旨。小乙、小姿你们要照顾好世子。”
“遵命！”
“遵命！”
右威卫整齐人马离开梁公府。
李寒烟和其他几位街使押送麻涵等人先行；燕毓忱和高雪舟跟在他们后面。
“好险啊，刚才差点儿在段雨楼面前露出马脚。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一个皇帝的亲侄子，这么平易近人。”
燕毓忱听高雪舟这样说，心中生起些感喟。
“世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对他好的人、他喜欢的人，他都很珍视很在乎。且不论他对高大将军、段兰时和段云轩如之何，就拿小姿和小乙来说……”
“就是世子身旁那两个身穿锁子甲、脸上戴着凿齿纹护面的年轻人？”
“世子自幼聪颖活泼，于骑射兵法更是天赋极高。也正因为如此，他十三岁时操练攻城术出了意外、从高处跌落陷入昏迷。那时我遍游江湖为他寻药，可是都没有效果。于是今上焦心之下采信御道长献策，准备用一对童男女的精血为世子炼丹续命。”
“童男女？小姿和小乙？”
“正是。哪知就在他们刚被放血，世子就甦醒了。他一睁眼看到如此残忍的一幕，立刻出言制止。小姿和小乙从那时起就被世子留在了身边。世子教他们武艺，他们除了能陪伴世子、还能随时伺候世子服药。”
“嗯，原主的记忆中的确有关于世子身染怪疾的信息。说他不能长时间的暴露在阳光之下，而且还对很多气味异常敏感，所以要长时间佩戴护面。”
“不错。如此怪病傍身，换作旁人就算不会有轻生之念，也会意志涣散。可世子他却逆命行事、发挥所长，训练出一支可在暗夜攻城略地、发动奇袭的神兵。成为威震四夷的大齐战神。”
“听忱哥你这么说，世子还真是个励志典范啊。他这么聪明、跟原主又是一起长大的，你说他会不会发现我的破绽啊？”
“担心明天的酒筵？没事，我会陪在你左右的。说真的，你与其担心世子，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段云轩吧。西北战局告捷，王爷和世子都回来了，相信段云轩也快到无修城了。”
高雪舟真是哭笑不得。
他勒了勒缰绳，让坐骑靠近燕毓忱的马身。
“忱哥，我今天能有这种局面都是拜你所赐。我本来就不打算陪段云轩演什么纯爱广播剧。知道了韦恕的事情，更没心情与他周旋，否则太对不起这对有情人了。
当初呢，我让你和李寒烟杀了我，你不肯。现在呢……”
“现在怎么样？还想兵解升仙？”
“去你的！我现在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大姐头回来。所以，在我们姐弟团聚之前，忱哥你必须得罩着我，你得对我负责啊……”
高雪舟小孩子心性兴起，只顾着与燕毓忱斗嘴，没注意就快撞马了。
燕毓忱眼疾手快，单手挽住两匹马的缰绳，他们二人一并停在原地。
“我一定会对忱哥你负责到底的。”
燕毓忱探过来半个身子，搂住高雪舟的肩膀，满目柔意，不带丝毫戏谑。
高雪舟有些发懵。直愣愣的迎上燕毓忱令人目眩神迷的眼神，只听到心雪彻底消融，连同那些陈年旧冰都皲裂破碎。
当他被燕毓忱护住头部摁在怀中的时候，才对外界环境恢复感知。
他听清楚的第一句话是：有刺客！
燕毓忱挥动单臂，凭借胳膊上坚硬的披膊硬生生荡开两支射向他与高雪舟的弩箭。
紧接着，他一边竭尽所能护住高雪舟，一边撤出腰间的长剑。
“李寒烟，看好麻涵众人！赶快寻找隐蔽处！”
他这边出言叮嘱，刺客的第二波袭击也到了近前。
此时高雪舟已经缓过神来，他抽刀与两个刺客纠缠在一处。
很快，燕毓忱发现竟然来了七个刺客，他们的目标是高雪舟。
哗楞楞——
坠着玄铁倒钩刺的铁网从天而降，作势就是要困住高雪舟。
燕毓忱反手一掌，将高雪舟推落马鞍桥。
他自己也跳落尘埃。
战马受过特殊训练，只管往无人的窄巷跑去。
“主人！”
“寒烟，不用管我们！你们必须看管好麻涵众人，将他们送往大理寺，快走！”
李寒烟知道拗不过燕毓忱，放出信烟后，押着人犯赶奔大理寺。
高雪舟傍身的宝刀是燕毓忱给他的七星宝刃，瞬间就将铁网斩碎。
七名刺客见铁网没能网住高雪舟，而燕毓忱的战力又甚是彪悍。
于是阵型突然变换，三人佯攻燕毓忱，剩下四人结成四方杀阵将高雪舟围在中央。
日出东方、晨光渐朗。
行刺的人看起来招招力大势沉、却招招都避开了高、燕二人的要害。
高雪舟不懂古人的武功路数，凭借自己擅长的近身肉搏费力的抵抗，咬紧牙关不让场面看起来太过失真。
燕毓忱则须要收着功力，以免一个错手，整死一两个刺客。
总之双方都在煞费心力的拖延。
一方面拖延到有早起的百姓目睹这一切，另一方面拖延到有官兵看见信烟尽快赶来。
不孚众望。
就在行刺的和被刺的，都快要演到筋疲力尽之时，段雨楼率人赶来。
“哪里来的奸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朝廷命官！”
燕毓忱心说有点儿不好办。
对于段雨楼是否知晓王爷与公主的计划，他丝毫不把握。
于是趁着段雨楼和他们还有些距离，低喝一声：“舟哥，该脱身了。”
杀阵中缠斗的其余八人全都明白了。
七名刺客火速从燕毓忱和高雪舟故意卖出的破绽之下脱身，朝着事先约定好的目的地逃去。
“七郎、五郎，你们没事吧？”
“多谢世子及时赶来。我们没事。”
“真是岂有此理。无修城、天子脚下，何时变成这般模样。为了今上、为了父王，我今日一定要逮到这群歹人。”
“雨楼你说的没错。大将军，他们往那个方向逃了，一起去追？”
“好！世子，天亮了，你……”
小姿从一旁走过来，单膝跪地向段雨楼呈上一副凿齿纹面具：“世子，今日阴天。”
段雨楼戴好面具，用刀柄在上面气势汹汹得敲击两下：“走！跟随本世子去擒贼！”
别看他们耽误了这么一阵，但是架不住刺客们慢慢跑等他们。
“世子，您看……”
小乙指着不远处朗声汇报。
“雪舟，是他们吗？”
“正是！”
“追！”
既然终于有人来追了，刺客们再次使出真本事，卖力的表演“后有追兵”。
直到“穷途末路”，飞越高墙、消失在一座深宅大院中。
刺客们消失术的残影完全没有逃脱段雨楼的目力。
只是，他们消失的这座大宅院令段雨楼吃惊不小。
——天策将军府？阴超群的府邸……
“世子，这……”
燕毓忱和高雪舟对视一眼，心中都拿不准段雨楼见此情景将做何处置。
段雨楼冲燕毓忱摆摆手，然后吩咐小乙：“去叩门！就说本世子要进府擒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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