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闃静，燕毓忱去送言紫鹤。
高雪舟一人在屋内，心绪翻涌。
他手肘撑床，做了几组“鸟狗式”。然后又跳下床，对着镜子去看自己的伤口。
——好得差不多了啊。大姐头也回来了……
由是，高雪舟神情恹恹。再不见与言紫鹤重逢时的喜悦。
伤好后，以中郎将高雪舟的身份和立场，他是无法继续在九凤王王府居住的。
“找到目标人物尽快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之旅”。适才，言紫鹤多次提及这一愿望。
——大姐头和我，无论如何，到死都不会分开。更何况、更何况，我就算是想留在这里，冥冥中的玄妙之力会允许我逆天意而行吗？
高雪舟对燕毓忱动了情、倾了心。
二十七年来出生入死、阅人无数，这是他的第一次心动。
燕毓忱这人值得。
可是，可是为什么是在昙花般的时空漩涡中、是在别人的宿命洄湍中，偏偏让他高雪舟遇到如此绮恋、遇到对的人？
——开始就是结束。唉，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在一度峰就应该死了算了。
高雪舟愁肠百结、情丝如麻，他直觉得憋闷、郁闷，更多的是不甘心。于是穿起一件直裰，想出屋去透透气。
九凤王王府何其豪敞，他所到之处不过是十分之一。信步游走，避开巡夜的府卫，恍惚间他又走到了那夜与燕毓忱对坐饮酒的水榭。
【忱哥，你的心愿是啥呀？
……统率‘防秋军’。
哦。来，以茶代酒，咱们再走一个，干！希望我们都能心想事成。 】
回忆起那日两人的对话，高雪舟再次长叹出声。
——是啊，忱哥他屈尊在权贵的手中、为人刀俎，是有忠诚义气的原因，那他也是看在自己族人的份上。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努力，为的是攒功晋升，成为可以指挥“防秋军”坐镇边防、堂堂正正迎击仇人的大将军。与其纠结于无法被满足的贪恋，不如帮他实现愿望。这无修城不配将我们任何一个困在其中。
——不想了不想了！当务之急是找出验证段云轩身份的办法……
高雪舟强迫自己从恋爱的烦恼中抽离出来，集中脑力去揣摩段云轩这个人。
他还不曾见过段云轩的真人。所知都是从其他人口中的描述或是提起段云轩时的态度而来。
而这些少之又少且极为抽象的信息，怎么能判断他是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呢？
这个时代又没个DNA检测啥的。
真愁人。
高雪舟望着人工湖中的锦鲤发呆。
月光碎金、水波流转，闪烁间，高雪舟突然想到了“水澜山”中自己仿古而建的那个自雨亭“千翠阁”
——不不不，想什么自雨亭啊？是地道！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理由可以查查水澜山。啧，去问问忱哥。
高雪舟想到这里，站起来身来就要往回走。哪知，正与前来寻他的燕毓忱撞了个满怀。
“忱哥……”
高雪舟冲口而出，正要说起他关于水澜山地道的猜测，燕毓忱却以一副失而复得的表情让他霎时噤声。
“我一旦患得患失，就会出错。以为你走了，就是一个荒谬的错误。”燕毓忱一把将高雪舟揽入怀中，“有些问题不一定无解。就算一时之间还无良策，我和雪舟都别遮掩也不要回避，可好？”
高雪舟鼻头一酸，他明白燕毓忱所言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个拥抱的方式、这个拥抱的力度，绝不是兄弟情的表现。
“我有没有遮掩，你不清楚？忱哥，我说个事儿。以后你要是再说这么腻腻歪歪的话，小心我忍不住揍你。”
燕毓忱忍俊不禁，松开怀抱，依然以手揽肩与他并排而行。
“舟哥，你刚才枯坐水榭，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要对我说？”
高雪舟点点头，“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在水澜山，为了找出是谁在暗中监视我，钻过一条奇怪的地道。”
“自然记得。监视你的和刺杀你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也都知道了七七八八。”
“我想说的不是那些女孩子。”
高雪舟将他当日所见和如今的猜测向燕毓忱细细道出。
“我听京兆府的人说，虽然水澜山之内发生了行刺事件，但是那地方太特殊，他们并不敢入内搜查。杨家令和岑舍人在事后将水澜山封锁，不让一人进出，说是要等段云轩回来后再做计较。”
“那就等段云轩回来。这段期间，岑舍人没少了来给我送这送那，他说全都是受命于段云轩让我压惊的。等本尊回来，还愁没有机会接近他再入水澜山？”
燕毓忱点头称是，“想来也用不了几日了。”
“忱哥，在此期间咱们也不能闲着。你有没有无修城的地图？”
燕毓忱没听过“地图”二字，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高雪舟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水澜山周边的舆图？我想王爷的藏书阁中会有。明日我找来给你。”
就在高雪舟和燕毓忱窝在屋内研究无修城的城市规划时，关于他们官职调整的意向，经由九凤王呈报、皇帝段昊审批，很快便拟成圣旨到了段雨楼的手中。
高雪舟见段雨楼进屋，神态自若的拿过一副画卷遮盖住桌上的宅图。
他半是气恼的说道：“世子终于想起我来了？我在您这府上住了七天了，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你。”
段雨楼将面具随手扔在书案上，大咧咧往云床上一斜。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伤势有多轻。就是父王和姑母太疼你啦。瞅瞅，才七天而已，你就已经能好端端的坐在我面前了。”
说着，段雨楼又把靴子踢掉，舒舒服服的躺平。
“我呀，都快累死了。哎，你可知道，西府军的将士依然将颖王视为神明一般。要不是阴老将军和果果作孽太甚，又有郭之问从中周旋，他们还真就不买我的帐。”
先皇段彦祈还是沐王时，就是拥兵自重的一方诸侯。在获得地方豪族梁家和邓家马家的支持后，沐王便将麾下军队分为北府和西府。
其时，还是世子的段昊和还是三王子的段纾怀皆在北府军中担任同军之职。
高蟾，也就是高雪舟的祖父，作为沐王府典军，自身又是一位军事奇才，则奉命统帅西府军。嫡次子段安宸因为天纵奇才，沐王便安排他在高蟾身旁学习。
再往后，阴超群携西北豪族窦氏也来投诚。
如此一来，沐王的军力空前的强大。他见阴超群是有勇有谋的军事良才，便将西府军交给段安宸统率，由他辅佐。高蟾则奉命训练后备力量“翊卫军”。
段安宸在征讨东北叛军并同时抵抗罗斯国的骚扰时，一支地方武装在最终取胜的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支军队的将领姓郭，并被段彦祁亲封为镇北大将军王。
待到段昊继位称帝时，他凭借自己的武力权谋和数次靖边战争的汰换，稀释或解构了梁马邓三家的势力，又加之高蟾的不贰忠心，段昊将北府军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而西府军从上到下，明里效忠大齐皇帝，其实从来都是唯段安宸、阴超群马首是瞻。
至于镇北大将军王，他摇摆在皇帝与颖王之间，态度暧昧。反正他知道，能有效钳制罗斯国铁骑的只有他镇北军。就冲这一点，谁都不能随意拿捏他。
如今，段安宸早已殒命沙场，阴超群因为误食丹药言行疯癫，皇帝便下旨要重整西府军的编制。
至于镇北大将军王，据说他身染顽疾，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高雪舟因为原主的记忆和自己这段时日的军旅生活，明白一国之君是不容许皇权有丝毫旁落的。
自然很清楚眼下皇帝和九凤王想要段雨楼“接手”西府军的迫切。
可是，西府军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局面不是一日两日造就的。
高雪舟略作思忖，说道：“西府军各级军官，苦段兰时的巧取豪夺日久，若不是郭之问在其中周旋，恐怕早就有关于段兰时的丑闻爆出来了。虽然现在压在头上的大山正在土崩，但是与军兵出生入死的郭之问还在，西府军就还是西府军。”
“啧，不愧是雪舟你啊。没错，”段雨楼直起身子，眸带戏谑，“这西府军就是铁板一块。”
他从怀中取出圣旨，“这么诱人的一块铁板，可不能只便宜了我一人。”
“这是？”高雪舟接在手中逐行细看，不禁喜上眉梢。
圣旨上写的清楚。
高雪舟于右威卫任职中郎将期间，擒贼掘佞功不可没，不仅恢复原来的品阶官位，还右移为段雨楼的副手，与世子一同统率西府军。
燕毓忱则因为同样的原因官品阶上升一品、右移至十卫之首的右炽凤卫。
段雨楼见高雪舟眉目染笑。以为他高兴的是自己终于可以离开威卫、摆脱掉巡城治安这些琐务重获带兵打仗的权力。
殊不知，高雪舟是在为燕毓忱高兴。
因为燕毓忱曾对他说过，只有炽凤卫出身的将官才有机会在来年秋季前组建“防秋军”去戍边。
段雨楼轻快地从床上跳下来，用拳轻怼高雪舟的肩头。
“乐了？舒坦了？我就知道你愿意陪我去啃铁板。得，圣旨传到，我也该去歇歇了。这几天除了去西府军耍嘴皮子，就是去宽慰梁去非和果果，累死我了。我先回去睡一觉。对了，父王说晚上要摆宴为咱们三人庆贺。你准备准备。”
段雨楼伸手去拿书案上自己的面具。看似无意的一划拉，他瞥见了画卷下面宅图的片鳞。
“忱哥，你在圣旨上发现什么了？怎么这么开心？难道我看漏了什么吗？”
燕毓忱将圣旨小心收好。
“你没有错过什么。我开心，是因为我从中看到了让你与言姑娘团聚的办法。”
高雪舟眸光闪烁：“噢？说来听听。”
“圣旨说的清楚，你和世子同入西府军，你是他的副将。我去与世子讲，就说可以让言姑娘女扮男装如小乙一般做你的侍从。高大将军不爱婵娟，世子深晓。所以他自不会担心言姑娘在你身边有碍男女大妨，他还可以时时见到言姑娘。”
听他娓娓道来，高雪舟也喜不自胜。
“忱哥你不愧是我高雪舟看上的男人。这办法好！你对段雨楼也算是有个交代。”
高雪舟一想到大姐头不仅不用再躲藏，他们两人还可以像以往一样并肩作战，高兴的除了夸赞燕毓忱外都不知道如何表达谢意才好。
“谢我？你我之间还要言谢？”燕毓忱心中升起了逗他之意，“若舟哥非得要谢我……这样吧，晚上的筵席就陪我多喝几杯。听说圣上赏赐王爷天下第一美酒‘冷火’，你一定要尝尝。”
段雨楼和燕毓忱都不免惊讶。
他们都以为不过是家宴的规模，不想却来了不少九凤王的拥趸。
银安殿上觥筹交错、丝竹歌舞，好不热闹。
再加上“冷火”此酒实在是珍品中的罕物，即便在座的宾客全都是大齐显贵，也没有多少机会可以畅饮无度。
因此有一位算一位，全都喝得面憨耳热、神情亢奋。
大殿上的气氛愈加的喧闹热络起来。
段纾怀心情大好。
一来皇帝所托之事渐有成效。二来，独子的沉疴大有改善。
他亲见，自北境回来，儿子白日里也可只戴面具不必黑纱笼身。
“不怕各位臣僚见笑。本王今夜邀请诸君过府，实在是本着一颗老父亲的殷切之心有事相求。”
听九凤王此言，在座大臣全都口称不敢、严正以待。
有那机敏的，很快反应过来，替九凤王说出所谓心愿。
“王爷怕不是想为世子择娶一位端慧淑娴的世子妃？”
段纾怀闻言哈哈哈大笑，言道正是正是。
不止是亲儿子段雨楼，还有多年来即是左膀右臂又是螟蛉义子一般的燕毓忱。
一听到九凤王要给燕毓忱安排相亲、让他娶媳妇。高雪舟原本晴好的心情顿时五味杂陈。
由于宴会规模庞大。高雪舟只能与燕毓忱遥想对望。此时他抬眼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燕毓忱竟离开了席位。
也许是“冷火”烧雪、也许是色令智昏，更加可能是只问今朝不管前尘的冲动在作祟。
在众人一片殷勤做媒的谈论声中，高雪舟猛地起身、冲出大殿。
“舟哥，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你去哪儿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高雪舟小麦色的面皮下泛着绯红，一句话出口，双眸好似小火龙要喷火。
燕毓忱一怔，他只道是高雪舟已然微醺，柔声道：“我去看看两个孩子……”
“我想你！”
话从嘴里横着出来似的，而且让人摸不着头脑。
燕毓忱依旧温柔宠溺的注视着他。
一个“你”字行将出口，却被沁着酒香、湿润且霸蛮的吻封在了嗓子眼。“是不是喝醉了”几个字原地破碎。
燕毓忱的心倏的被攥成一团，瞬间又被抖开，紧接着便乱了节奏、走了音儿，他只能听到粗重难耐的喘息。
是自己的？还是高雪舟的？却也不重要了。
因为就在舌尖与舌尖相抵的刹那，燕毓忱释然了，也明白了。
他狠狠地捉起高雪舟的腕子：“跟我来！”
假山石洞，斑驳细碎的月光灯光透过孔隙落在缠绵热吻的燕毓忱和高雪舟身上。
“忱哥，我们估计不会有前路。”
燕毓忱深情的看着他，心说那还真不是。
高雪舟继续说道：“我生前没害过什么人，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现在我想行一件恶事。”
燕毓忱吻他的鬓角、吻他的眼睑：“为了我吗？”
“是，我要欠下对你的情债。永生永世，只欠你的情债。我要你生生世世来找我讨要。”
——也许他还没有想起身为不染的种种，但他却知道我们有永世的情缘。
“好。那我们先结契立约。雪舟，从你的吻开始好吗？”
高雪舟的吻不似适才那般霸道蛮横。
他被燕毓忱抵在光滑的石壁上，微扬下颌。
双唇时而被啜吸、时而被舔舐，时而又被碾磨；被松开时，燕毓忱灵活软柔的兰舌，又会在他的口中掀起一阵酥麻的风，然后火速逮到他的舌尖，纠缠戳抵。
高雪舟从来没有和谁接过吻，此时却很知道该如何勾住燕毓忱的**、又如何舒展自己的惬意。
燕毓忱要过小倌，但是他从来没有和他们接过吻。
原来平日里甚是犀利还时不时尖酸、怼他的唇舌，这么软、这么润、这样会亲他撩他。
拥着对的人、在势不可解的夜，一切蘸饱了爱与欲的言行都会无师自通。
燕毓忱情动难抑。
他要高雪舟融化在自己的指间。
他一手箍住高雪舟的两个腕子、高高拉过他的头顶；另一只手碾揉他的耳垂、又抚过他的下颚，顺势而下，充满爱怜的摩挲高雪舟性感的喉结。
然后，他干脆利落的解开高雪舟圆领袍的扣子、袢子，手掌敷上了高雪舟滑腻的胸|膛。
掌下的人因这一举动——不知是舒爽还是意外——轻哼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
但是燕毓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加重了亲吻的力度。
高雪舟不再挣扎，而是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
粗粝灼热的触感、细密迭起的吻，全是引燃感官和**的火花。
高雪舟觉得自己要炸了、要飞了、要交代了。呻吟的更加□□滋滋。
他松开高雪舟的手，猛的把身子贴压在高雪舟的身子上。
“雪舟、心上人，我爱你我要你……”
他拉过高雪舟的手摁向自己的下腹。
高雪舟喘的更厉害了，他一手搂住燕毓忱的腰，额头抵在燕毓忱的肩上，用表决心般的口吻说：“给你，进来。”
燕毓忱很是激动，紧紧抱住他，在他脸上胡乱的亲着，就像不知道该怎么疼爱他似的。
“你的伤还没好。更何况这地方不行，什么都没有，我不舍得。”
“可是……忱哥，那怎么办……”
高雪舟难耐求告，从未有过的示弱的口气听得燕毓忱心都要滴水了。
“交给我。”
燕毓忱将高雪舟翻了个儿背对自己。
“把腿合上。”
燕毓忱挺腰的同时，一手向前包裹住了高雪舟。
幽暗之间，阳关穴上的朱砂痣格外触目。
燕毓忱闭了闭双睫，此情此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布开心，为他燃烧的就是高雪舟。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而前世已远，来生仍未见，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在点击发表前，突然想到了这段歌词。
先一步想起前世的燕毓忱，下定决心抱着高雪舟吻他的时候，不再顾忌他们也许马上就要分离的结局，许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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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冷火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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