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子的降生,意义自然不同。
看着襁褓中粉嫩灵动的娇儿,段昊当时有一种终于在保证质量、且未逾期的前提下完成KPI的轻松感和成就感。
随着长子长大、幺子降生,段昊开始焦虑。
因为他作为帝国最高阶的管理者,掌握有识人心性的优质洞察力。
嫡长子聪慧敏锐、勇武善战,长得更是绝代之资。
然而,这孩子若是作为皇位的继承者,他在品性和取向上却有着令宗室和儒家大臣难以容忍之处。
段昊必须创立一种最为稳妥的延续自己帝王梦想的路径。
放眼子侄一辈,他选中了七个孩子,他平等的爱着他们每一个,因材施教、循循善诱。
他还挑中了三个孩子,放纵他们晏安酖毒。
就在段昊执子为棋、步步为营的过程中,这些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孩子们,擦肩走到了今天——段昊生命渐陨的今天——他们彼此间的情谊、他们的生命轨迹亦呈枯荣两枝。
段兰时恐怕是第一个恍然醒悟、透过表象窥到本质的孩子。
她明白,危局已至。
段云轩携段雨楼和高雪舟到颖王府“探望”她的这日,已是段兰时困守心牢的第三天。
所谓打手也好、杀手也罢,颖王府和将军府豢养已久。
多年来,这批人就是她和阴超群,还有阴超群的儿子孙子辈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甚至是弹压百官的爪牙刀俎。
恶行偶有被揭露,仗持有皇帝给段兰时撑腰,她与阴超群从来都是片叶不沾身,总会有人替罪。
为何今朝会败露的如此突兀、如此不堪收拾呢?
就因为阴超群不顾她和郭之问的劝诫,非要给段云轩些颜色看看、以至于他老人家碰了不该碰的高雪舟?
段兰时不免懊悔。
若非她数月以来耽于美色、甚至于误信玄玄子的鬼话,断然不会让阴超群指示杀手三番五次的对高雪舟下死手。
——玄玄子!
一想到这个徒有其表、居心叵测的骗子,段兰时狠得是银牙咬碎、杏眼瞠裂。
“主人。”
段兰时正要再去亲自拷问玄玄子来泄愤,殊儿急急闯入暗室中。
“怎么?是有谁过府吗?”
“正式。三殿下、世子,还有高大将军已被请入银安殿。三殿下说是来探望您的。”
“探望?呵,段云轩还能再虚伪一些吗?兴师问罪才是他的目的吧。”
“主人,您若不想见,奴婢去……”
段兰时收起满脸满目的戾气和怨笃,眸色淡漠冷静,她扬起高傲的下颌:“带他们去祠堂见我!”
颖王段安宸的牌位自然是供奉在太庙之中。
王府内的这座祠堂供奉的乃是他生前打仗时所用的甲胄和佩刀。主要是供西府军各级将帅于生死两祭时前来祭拜。
整座祠堂修葺的庄严奢华。
内里灯烛昏昧、烟雾缭绕,却不感阴森,反觉肃穆。
待到高雪舟和言紫鹤看到段安宸的盔甲后,更是震撼不已。
零件配置齐整的亮银铠甲被摆放成颖王大捷后挥刀庆贺的站姿,左脚下面还踩着一个货真价实的人骨骷髅。
据说那是某个渤海国王子的头颅。
段云轩和段雨楼对于祠堂的陈设早已见惯不怪,他们在殊儿的引领下直冲段兰时而去。
言紫鹤手里捧着三把宝刀,抬起臂弯冲高雪舟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快跟上。我得在门口候着。”
高雪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冰雪聪明、娇艳明丽、飞扬跋扈的大齐一品郡主段兰时。
她此时一身缟素、粉黛薄施,丝毫看不出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倒是显出一种意念决绝之后的淡漠。
“果果……”
段雨楼语气温柔,仿佛他对这位一起长大的堂妹的感情依然如故。
段兰时没有马上回应他。
以一种倔强的姿态坚持自己的节奏,冲父王的甲胄行完叩拜之礼后,才缓缓起身。
“果果,你还好吗?”
段兰时看向问这话的段雨楼,眸中闪过一瞬的柔光。
她依然没有作答,转头冷笑着注视段云轩和站在他后侧的高雪舟。
“你们三人同来,是要兴师问罪还是来羞辱我的?”
段云轩自从知道段兰时被禁足府中,就不打算再跟她念什么血缘手足之情。此时看她就像是看待一个手下败将、阶下之囚,满是鄙夷不屑。
“果果,我刚到无修城时,听闻兄长屡遭阴老将军手下刺客的暗杀。我先是不解、后是愤怒,当时的确想冲来找你问罪。但是兄长把我拦住了。”
一旁强撑阴冷人设的高雪舟有点儿发懵:擦,兄弟你是个人物啊,当着我的面就睁眼说瞎话。
“哦?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段兰时语带轻蔑。
高雪舟突然出声:“我是来要回靺鞨宝的。”
段兰时被他气笑了:“不愧是你。”
“兄长你!“段雨楼很意外,他不敢相信高雪舟是如此的冷漠。
段兰时淡淡说道:“无碍的。殊儿,你去将靺鞨宝取来。”
“直接给门外我那侍从便可。”高雪舟嘱咐道。
段兰时讥讽一笑,转向段云轩:“殿下,你又想我效劳何事呢?”
段云轩倒是不介意在段雨楼以为的兄妹情上再刨个坑。
“其实我并不想来。只是,我想到母后临终前再三叮嘱我,要我照顾你别让你出事。”
“所以呢?”段兰时的话听不出任何情绪。
“将你和你外祖父所做佞事仔细向我道来。我好据此判断,该如何让你从中全身而退。”
“呵,你的意思是,让我将过错全都推在外祖父的身上?”
段云轩睫帘低垂,似是回避段兰时狠灼的目光又似是在思索该如何进一步劝说她。
“殿下,你怎么能让果果做出栽害至亲之举呢?”段雨楼因为难以置信,激动之下竟然摘去了面具。
“至亲?哼,这些位至亲对她对皇家可真是太好啦!”段云轩绕着段兰时来回踱步,一副审判者的口吻,“话又说回来,他是至亲又如何?不过是仰我皇室鼻息的外戚。荣华富贵是谁给他们的?如今为了保住宗室血脉,就算是让他们死,不也是一种抬举嘛?”
——呵呵,原主不也是外戚吗?他这话是几个意思?他到底喜不喜欢原主啊?
高雪舟心中好笑又疑惑。段雨楼显然也意识到段云轩这话对高氏极不友好,看向高雪舟的眼神带着一丝紧张。高雪舟见状,淡淡一笑算是告诉他自己不在乎。
“怎么?你不愿意这么做?”段云轩跟上了发条似的,还在“逼迫”段兰时,“你们所做之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就不止一件,你还在幻想什么?或是,你有更好的脱身之策?”
段兰时依旧不语。
昏暗的灯光中,高雪舟见她紧咬下唇,不知是在心中纠结、还是在为何人何事感到痛苦。
段雨楼急步走到兄妹面前:“是,不才之事既已做下——虽然大理寺、御史台还没有立判——但是想来罪行轻不了。可是果果毕竟是圣上的亲侄女,她只要真心去向圣上认错、去求圣上,难道圣上还会不留下颖王唯一的血脉吗?更何况圣上从来都是最宠爱果果的。”
段云轩仰脸瞥了一眼段雨楼,仿佛后者是一个可爱善良的小傻子。
“怎么?你们都觉得圣上会赐死果果?你们都觉得‘被赐死’,对于我们这些皇室子嗣是最可怕的结局?”
段雨楼倏尔愣在原地。
高雪舟则看到段兰时明显的打了一个冷颤。
段云轩的话显然揭示出了一个真理。
——是啊,死固然可怕。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死后无知无觉,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但是,活着,却再也不是帝国皇朝最荣宠最高贵的小公主,无论是被圈禁、流放,还是贬为庶民,对段兰时这种人而言都是漫长而蚀骨的折磨。
高雪舟认为,段兰时此时一定开始动摇了。只是他不明白,阴超群显然已经被认定为主谋了,他还能怎么替段兰时定罪呢?总不能被连斩两次吧?
突然,眼前的段雨楼步履涣散、身形微颤。
高雪舟急忙上去扶住他。
“世子,你怎么了?快把面具戴上!”
高雪舟见他呼吸不畅,以为是祠堂中香烛的气味导致的。
段雨楼大口喘息,低声说,“兄长快扶我回去。我我要服药,好浓、好浓的血腥味……”
眼见得他就要昏厥过去,高雪舟与段云轩和段兰时打了个招呼,抱起段雨楼就与言紫鹤离开了颖王府。
燕毓忱得到高雪舟的通知,第一时间赶到塔林中的静安寺。
自从段云轩回京,他二人又被调往不同的军队,就不好再住在一处或频繁“串门”,否则势必会召来不必要的非议。
提议静安寺为碰头地点,是高雪舟的意思。他和燕毓忱已然袒露心意、有了相与,再也不会对受燕毓忱另眼看待的怀赜有任何的猜忌。
“阿弥陀佛……大千世界,缘起缘灭。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言施主、高施主竟然有如此奇异的经历。”
得到言紫鹤与高雪舟的许可,燕毓忱将他们俩乃是穿越而来的未来人一事,简要的向怀赜介绍了一番。
怀赜不愧是沙门高僧,虽然惊诧,倒也很快接受了。
四人寒暄几句后,高雪舟从怀中拿出了状如一片绿叶的奇珍靺鞨宝。
燕毓忱识得此物,也已知道原来那位高大将军为了保护韦恕才将这枚宝玉给了段兰时。
“你将它要回来,是打算供在韦公子的长生牌前?”
“是。不知道他们两人的灵魂是否已经找到对方。不如就让这枚所谓的宝物做个媒介,也好保护他们不再被打扰。”
燕毓忱听高雪舟的,将韦恕的尸身从大理寺请回后,就将其骨灰安葬在静安寺中。
“高施主请将此物交给贫僧吧,贫僧正好再为逝者诵经往生。”
燕毓忱明白,怀赜是看出他们三人有事要谈,故而借口回避。
“大师去办甚妥。”
高雪舟听燕毓忱的,将靺鞨宝给了怀赜。
禅室中,余下他们三人,言紫鹤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
“我从那个小太监……”
“太监?”燕毓忱一脸疑惑。
“内侍,他们这个时期还没有太监这个词儿呢。”高雪舟纠正言紫鹤。
“噢对对对,小内侍。就是服侍段兰时的那个小内侍,我从他的记忆中看到,就在我们今天上午去她家前,她正在一间地下室里刑|讯一名道士。”
“道士?他们可否提及道士的名姓?”
“有,叫玄玄子。”
“不是御千帆啊?”高雪舟有些失望。
“除了圣上和芙蓉公主,没有人能见到御千帆。不过,玄玄子是御千帆的徒弟。”
“这么说,段兰时是被玄玄子给坑了。哎,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颖王府的地下室在哪儿。”
“看来,雪舟你已经有所猜测了?”
高雪舟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呢,把宝押在段雨楼身上。颖王府的暗室估计就在祠堂下面。”
迎向燕毓忱疑惑的眼光,他说出段雨楼犯病的小插曲。
“的确,世子对血腥味,尤其是人血的气味特别厌恶。刺激过甚,就会眩晕,言重时还会全身痉挛难以行动。”
燕毓忱哪里知道。段雨楼不是“特别厌恶”人血的气味,他可太喜欢了。在人前要是与“美食”不期而遇,他为了掩盖随之而来的变形,才会佯装病发。
“那咱们就去实地考察考察。”言紫鹤说着从腰间的小钱袋里掏出了地图。
上面显示,因为风水好景色好的缘故,水澜山所处之地,不止它一座豪宅。
正所谓“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整个社区,就属颖王和故高皇后这两位业主的身份最高贵、最“门当户对”。
“今天段云轩说,他妈临死前特地叮嘱他以后一定要照顾好段兰时。不是我心‘脏’啊,实在是事到如今我被那谶语搞得有些神经质,我总觉得我的推论是对的。”
高雪舟又把当初他在水澜山发现的地道和暗室描述了一遍。
“哎呀,啰嗦死了。我不是说了嘛?去实地看看啊。今晚就去。”
“且慢。言姑娘,你不能去。你现在并无武功傍身,又是重伤初愈。万一发生意外,对你自己对你们此行的目的都不是好事。”
“没错,忱哥说的太对了。姐,你就在将军府等我们。”
言紫鹤虽然好强,但也知道要顾全大局,“可是就你们俩一晚上跑两个宅子,我不放心啊。”
燕毓忱摇摇头,“不止我二人。我会请大师出手帮忙。另外,还会安排幽烟与兰烟在两个宅子外面为我们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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