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外,古树参天、虬枝结穹,月光在枝叶间筛出点点银斑,恍若在青石板上撒了一地的星子。
浸染檀香与松香的夜风像是阵阵细雨,撩拨起燕毓忱的衣袂,也渐渐浇息了他心中的愤恨。
他站在石板小径的顶端,回身去看。
高雪舟的双眸若点星又若流萤,照亮了他心隅最阴沉的角落。
燕毓忱伸出手:“雪舟,过来。”
手指与手指弗一搭上,燕毓忱就将高雪舟紧紧揽入怀中。
他轻吻他的发鬓,将脸贴在他的颈侧。
“不该让你看到的。我没能控制好。”
高雪舟没有说话,温柔的摩挲燕毓忱的脊背,他衷情于他的缱绻,也从没打算回避他的残忍。
说到底,他们都不是谦谦公子,更不是圣母。
“不会真被我吓到了吧?只是这样抱着还不能恢复?佛门境地……也不是不能不这样……”
燕毓忱偏过脸,略带凉意的薄唇轻柔的含住了高雪舟小巧的唇珠。
自那夜假山之后,他们每一次的亲吻,总是从燕毓忱轻柔如春日微风一般的碾磨开始。
高雪舟从来都是失智般、任由燕毓忱的吻,从容不迫,循序渐进,带着教导与占有的意味将自己所有的理智湮灭,再把自己所有的欲念从深渊打捞出来。
可此刻,想到即将宣之于口的自己的擅作主张、还有随其之后势不可挡的他们的分离——高雪舟心中一阵酸涩,一种强烈的不舍涌上心头。
他猛地伸手,勾住燕毓忱的脖颈,用力将他拉近,近乎粗暴地回吻过去。
高雪舟要通过这一记深吻,将爱上一个男人的能力和满腔的爱意都灌注进燕毓忱的体内;最好是留下一个无法磨灭的咒印,让这份爱守护他成为披靡雪原、无人撼动的勇士。
燕毓忱身体微微一僵,睁开眼睛,凝视着高雪舟此刻近乎失控的模样,眼中满是深情与宠溺。
“这是怎么了?”
燕毓忱微微退后,松开了几近窒息的高雪舟。
“我明白了。你要去杀段云轩。”
燕毓忱已经从高雪舟悲怆又坚毅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心意。
夜风吹过,迷了双眼。
时间一滞后又飞速向前。
高雪舟再次睁眼后,心想就这样吧。
“对,我要去亲手杀了他。杀他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确认清楚。皇九子段霂桢与段云轩到底谁才是皇帝认定的储君。”
燕毓忱、高雪舟还有言紫鹤,他们几人根据所收集的信息,推断不出皇帝到底利用段念己实施了什么计划,也不知道为何留着段兰时不动。
但是他们已经不想深究这些旁枝末节了。
因为就目前在世的几个皇子,段念己、段闻秋是铁定无缘皇位了。至于段羲和,如果皇帝想立他又何必等到现在。
所以高雪舟认为储君不是段云轩就是段霂桢。
燕毓忱不解的看着他:“这与你和言姑娘要阻止段云轩登基有何影响?”
“如果储君是段霂桢,那么,他我也要除掉。”
燕毓忱深知高雪舟和言紫鹤的原则。
别说是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高雪舟提出要亲自动手杀了段云轩就已经出乎燕毓忱的意料了。
燕毓忱狠狠得搂住他,哽咽道:“他们都无缘皇位,最终大皇子就会……”
“当只剩这么一个人选的时候,九凤王、世子还有你一定都会努力促成此事吧。他那么优秀,相信通过些许运作朝中的能臣重臣也不会反对。段羲和做了你们的皇帝,你顺利实现心愿的机率也会大幅提高。”
“别说了雪舟,别说了……我不能让你做这些……”
“忱哥,你是无法阻止我的。有些事,不是我们不想做就可以抽身的。”
燕毓忱无语凝噎。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有关“布开心和不染”的梦。
如果化为沁髓之血、丰骨之膏,那么谁都不会从谁的世界抽身。
“出家人,此情此景,你怎么看?”
言紫鹤抬手怼了怼一同躲在树后偷听的怀赜。
“咳咳,自然是五蕴皆空。”
“别呀,他们可以是空。我这里可不行……”
言紫鹤拍拍自己的肚子,突然换话题。
怀赜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哭笑不得。
“施主出来寻我,是因为腹中饥饿?”
“不然呢?我跟你说啊大师,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口吃的吧、救救孩子吧……”
“好说。只要施主不在乎口感。请随贫僧往这边走。”
“嗯。”
言紫鹤随口应了一声,起身的同时又心有悲戚的往高雪舟和燕毓忱的方向望了望。
——唉,臭情侣。
“施主,请小心脚下。”
林中光线晦暗,怀赜好言提醒言紫鹤。
“嗯,谢谢大师。对了,刚才大家伙正说得热闹,大师怎么就跑到外面来了?”
怀赜眼波流转,坦然道:“贫僧适才在屋中听到屋檐上有异响。担心有不速之客无约来访,故而出外查看。”
“有收获吗?”
“并未追到。恐怕是夜枭之类的猛禽。”
怀赜以为他这样答复言紫鹤应当算不上是口出诳语。
毕竟他听到异响出去查看是真、第一眼将那物认作夜枭是真、没有追上更是真。
只不过,当月亮从乌云中露出的一瞬,他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当初在沙漠中看到的那一兽面女子。
言紫鹤看到食物后,没再追问下去。
怀赜并不打算将所谓吸血妖物之事和心中的怀疑告知燕毓忱或是第三个人。
他知道燕毓忱他们都深陷难解之事,还没有到麻烦他们的时候。
给师弟报仇这事,他依然想靠自己的力量查出兽面女子的真身。
小姿回到王府,不觉已是一身的冷汗。
她自燕毓忱和高雪舟进入水澜山后,就一直奉段雨楼监视他们的行动。
确认他们取到了段雨楼想让他们拿到的东西后,又一路跟踪他们来到了塔林中的静安寺。
没想到的是,怀赜居然发现了她。
“和尚之事先放在一边。”段雨楼眉头紧蹙,“你说他们在那间石室发现了什么?”
“我只隐约听到“孔雀胆”、“毒药”,还有什么公主死得好惨……”
段雨楼沉吟一声,面色异常冷峻。
装有毒丸“孔雀胆”的锦囊不是他派小姿故意放置的,所以那东西真就是高皇后留下的。
他从原主的记忆中隐约得知,念念公主,也就是原主的姨母的确是死因蹊跷。
只是当年皇帝段昊发布了禁令,所以无人敢深入追究。
段雨楼足够了解燕毓忱这些?琈族的媵卫,他也足够的聪明。
——看来除掉段云轩和段霂桢的计划不仅要更改、还要提前了呀……
原本,段雨楼只须按照段昊编好的剧本,顺势而为即可。
那夜入宫,段昊因为知道段雨楼在回无修城前曾向吠难羯部打听过段念己、甚至看出了绑架事件的隐情,于是叮嘱段雨楼在五日后的大捷庆功宴上,揭发段云轩为了在父皇和群臣面前为了打造“兄友弟恭”的人设、不惜利用战争导演出卖段念己再把段念己救回来的戏码。
而那晚给段雨楼的信札,则是可以证明北凉造反完全是段念己戍边督政残酷又无能、才逼得人家不得不反的。
如此一来,段云轩和段念己于皇位继承权便落得一个失格的结局。
段云轩心高气傲、觊觎皇位久矣,自然是不会甘心。
届时,段雨楼会让早已成为他的血侍的季明镜出面,怂恿段云轩除掉其他皇子,特别是段霂桢。
只要段霂桢的死讯放出来,段云轩自有高雪舟和言紫鹤去收拾。
而他段雨楼只须壁上观、坐享其成就好。
——如今嘛……
段雨楼一边踱步一边在心中重新盘算。良久好,一个新的计划逐渐酝酿成型。
——高雪舟和燕毓忱到底能不能想到这一步?又或者,他们想到了,会不会真的去做呢?
抱持着心中唯一的疑惑,段雨楼决定去见一见言紫鹤。
人就是这样。
放下了也就想通了、想通了也就放下了。
高雪舟一大清早的状态——怎么说呢,除了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青紫色,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大彻大悟后的圣光之中——简直就是飘逸洒脱、一撒手他就要飞升的好。
言紫鹤在心底“啧”了一声,知道这小子准备破釜沉舟了。
想来自己是不会安慰他什么的。因为他们二人生死不离,对方要往哪条路上闯,直管陪着就是。
更何况——这一遭是受我牵连,还惹上这么一身情债。唉……
“姐,快帮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操作?”
言紫鹤揉了揉快被高雪舟身上的“圣光”闪瞎了的双眼,她正要搭腔,有仆人来告知,世子造访。
三人在厅堂一打照面,言紫鹤不禁又在心底“啧”了一声。
段雨楼此时没戴着护面,与高雪舟一样,顶着两个失眠后特有的黑眼圈,再配上他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儿,整个一僵尸。
高雪舟显然也被段雨楼憔悴的小模样打动了。
“世子,你这是……”
“啊,”段雨楼像是刚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的表情,“军中事务算是告一段落了,我想着许久不见,过来探望探望言姑娘。”
言紫鹤反应很快反应过来,抱拳拱手:“多谢世子挂念。来到这将军府,高将军对我很是照顾。整日里几乎就是在府清修,伤势已经无碍了。”
段雨楼微笑点头,从随身的锦囊中拿出一盒药丸托在手上。
“姑娘彼时失血过甚,想来不是一时半刻能恢复的。这是我的医官特别配置的补血丹丸,今日特带来给姑娘进补。”
言紫鹤见段雨楼话说完了,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心说您是世子、您可千万别动啊。
她走过去,躬身从段雨楼的手心中取过药盒。突然感到手背哪处刺痛一下。
但是这感觉转瞬即逝,言紫鹤也便没有放在心上。
“七郎,想必果果的事你已经知道。”段雨楼的语气又变得忧伤凄哀,“她嫁去北凉和亲,恐怕今生我们几人与她再难想见。”
高雪舟强压住内心的惊诧,装出一副淡漠的口吻:“哪又如何?”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龃龉。可是咱们几人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小侯爷也不用说了,他远在淮南,有心也无力。我想咱们在无修城的兄弟还是应该去送送她的。”
高雪舟低垂眼睑,好似是真的被段雨楼的情绪触动了。
“……是该去送送。”他伤感道。
“我问过父王,圣上似乎不许她见人。我想着咱们让三殿下出面,一起去求圣上,你看如何?”
高雪舟眸光一亮。
他略作思忖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段雨楼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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