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轩这几日情绪很稳定、心态很淡定。
特别是皇帝派人告知他,此次讨伐北凉大捷的庆功宴将于五日后水澜山举办。
届时不仅是三阁六部的重臣会出席,皇帝本人也将御驾亲临。
这一举措释放出何种意义的信号?
对此的解读段云轩要比季明镜乐观。
因而,他连日来几乎不离旁的“琐事”,亲力亲为,主持宴会的筹备工作。
家令来通报段雨楼来访时,段云轩正在“千翠阁”望楼感慨,他的七郎哥哥这自雨亭修得可真是太带劲啦……
“雨楼又要见我?”
比起其他一起长大的弟弟妹妹,段云轩最喜欢段雨楼,虽然这份喜欢在长大后掺杂了“希望他能为我所用”的成份,但是关心和信任都要多一些。
——这孩子不顾自己的病情,几次三番的在日间出行。看来我得提醒提醒他。
他正要下楼,家令又来报说高雪舟也到府求见。
段云轩心旌轻颤。
自那日颖王府一别,他们便不曾再见面。
季明镜叮嘱他在大局未定之前要格外注重风评,最好不要与高雪舟来往频荏。
想到阴超群刺杀一案,戕害的都是与自己在存在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官员、仕子——阴超群被定了罪,而自己是否有朋党之嫌——相关的折子据说还押在御书案和大理寺。
段云轩虽然念着高雪舟,但是此时此刻却是真的不想面对他。
杨家令奉命将两位贵客请去书斋。
高雪舟在进屋之前,下意识的抬眼往屋檐上瞥。
“七郎?”段雨楼回身叫他。
“嗯。”
高雪舟依然是一副冷漠中略带不耐的态度。
见到段云轩后,他也是异常高冷,只微微施礼后就坐在一旁连看都不看段云轩一眼。
段云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觊觎已久的美味摆在眼前多年,只能看不能碰。到如今甚至还渐行渐远了。
他不禁想起霍尔庆的话。
皇位,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搞到手才行。
“雨楼,这一回又看上了我这水澜山里的何人呀?”
“兄长说笑了。我今日与七郎同来,是为了果果。”
段云轩敛去面上的调笑,不屑道:“果果?她不是就要被册封为公主、嫁去北凉了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段雨楼点点头,“那是自然。”
“所以?雨楼还要为她做什么?”
“我想在她远行之前,我们兄弟总要去送送她才好。”
段云轩冷笑一声:“送她?啊……你的意思是,在她被送出芳林门前,我们单独为她送行?”
“正是。”
“雨楼,你难道不知道,果果被禁足宫中,没有父皇御旨任何人都不能与其想见。”
“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兄长。”
“嗯?你是想我去求父皇?就为了此事,让我去打扰龙体尚未痊愈的父皇?雨楼,不是兄长训诫于你。你重情重义固然是好的。可是,我们毕竟都已经长大了。你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也早已领兵建仗、出生入死多次,小儿女家的情谊也该放一放了。”
“兄长你……”
段雨楼被段云轩这番近乎冷酷的“训诫”噎了一下,眉头微蹙。
“兄长此言差矣。”段雨楼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丝倔强,“果果远嫁,是国事所需,我等身为臣子、兄弟,自当遵从。然私下送行,一别恐成永诀,此乃人之常情,并非小儿女情长。此去北凉,山高路远,凶险难测,我们这几个看着她长大的兄长,于情于理,临行前见上一面,说几句体己话,道一声珍重,并不逾矩。圣上素来仁厚,念及骨肉亲情,未必不会应允。”
段云轩看着段雨楼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心中微叹。
“雨楼,我知你重情。但你要明白,此一时,彼一时。”段云轩直视着段雨楼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父皇龙体违和,朝局暗流涌动。水澜山之宴,陛下御驾亲临,其意深远,你当明白。有些事,到了该有一个结论的时候了。”
段雨楼目光微凝,显然是捕捉到了段云轩话中隐晦的指向,试探着开口:“兄长是说储……”
段云轩抬手止住他,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柔和:“雨楼,你我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弟之一。这朝堂,这江山,未来会如何,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需要的是能真正倚靠、同舟共济的臂膀。”
他走近一步,拍了拍段雨楼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果果之事,非我不愿相助,实乃时机敏感,不宜妄动。父皇心意已决,我们此时强求,徒惹圣心不悦,于大局无益,于你、于我,更无半分好处。你是个聪明人,更是我段氏难得的将才,目光当放得更长远些。”
段云轩眼神若有似乎的飘向高雪舟。
“想想看,雨楼。若真有那么一天……我需要的是能替我镇守四方、开疆拓土的帅才。北境,南越,乃至更远的地方……非你九凤王府的麒麟儿不可为。这份重任,这份荣耀,你难道不想承担?到那时,你想帮果果,或想帮任何人,岂非易如反掌?”
书斋内一时陷入沉寂。
窗外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
高雪舟依旧端坐一旁,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他眸光清冷的注视着段雨楼,想知道他会对段云轩这一番言论作何反应。似乎更冷了几分。
段雨楼沉默凝视段云轩。
很奇怪。他的目光疏忽间由气恼化为怜悯,嘴角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将见死人的悲痛。
俄顷,段雨楼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兄长深谋远虑,雨楼受教。如此……你我兄弟五日后再见吧。告辞。”
段云轩以为自己说服了段雨楼,嘉许一般又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要留他多坐的意思。
高雪舟也适时放下茶盏,利落起身,他看也没看段云轩,只对段雨楼简短道:“雨楼,走了。”
从段云轩的书斋到水澜山的大门,一路之上,段雨楼不发一语。
高雪舟看他满目满脸,复杂纠结的心绪全都写在其中。
他正要询问段雨楼接下来做何打算,段雨楼突然止住了脚步。
“七郎,你先行一步吧。很抱歉今天硬要把你拖来。我左右做不到兄长所说的放下小儿女的情义,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单独说于兄长。”
段雨楼不顾高雪舟作何反应,头也不回的快步返回。
高雪舟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正在愣神之际,杨家令冒出来送他。
“大将军这就要回去啦?老奴送送您。哦对了,前次您派人来问引月飞星之事,因为我一直在七王宅忙乎就没顾上回禀您。殿下作主把他兄弟二人送给世子了。”
高雪舟闻言很是纳闷。
想到这种事不好向下人打探,于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再抬眼,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马车前面。
如此一来,是真的不好再折回水澜山去。
高雪舟钻入马车车厢,吃惊的发现除了言紫鹤,燕毓忱也在。
“你怎么来了?”
燕毓忱温煦浅笑。
“我实在是想不通世子为何非要拉上你一起来见段云轩,所以布置好昨日你我商议之事,就过来看看。幽烟,”他冲车厢外负责驾车的幽烟吩咐道,“先离开这里。”
“等一下。其实有一件我也想不通的事。”
高雪舟将段雨楼又折返回去要单独再会段云轩的事告知他们二人。
“凭我的直觉,段雨楼要告诉段云轩的事情非同小可。”
言紫鹤想了想说道:“我读那位姓刘的宦官的记忆。皇帝对段雨楼很是宠爱和器重,在芙蓉公主和九凤王看来,段雨楼对父亲对皇帝也是无条件的、很是纯真质朴的那种忠诚。他是不是从皇帝或是九凤王那里知道一些谁都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与段宇轩有关?”
燕毓忱说道:“还记得那夜世子奉诏进宫,保不齐圣上要与他叙话……这样吧,咱们去水澜山的后门。飞烟见到世子去而复返一定会继续窃听,我们等等看。”
几人在小树林中等了能有两刻钟,飞烟前来复命。
面对主人的询问,她摇摇头。
“段云轩将世子请去了一处叫“千翠阁”的高亭。亭子外面流水不断,加之亭脊无遮挡,我久留,没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又过了少顷,幽烟在车外说道:“主人,麝烟送来消息,说世子已经离开水澜山了。段云轩现在正在千翠阁与他的心腹霍尔庆和明镜先生密谈。”
段云轩压抑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苦笑连连。
看向季明镜的目光中有佩服,更多的则是求他救命的意味。
“先生,父皇对我的评判,原来真如你先前所研判那般。听听、听听!父皇竟然说什么……若由我治国,必当戮辱遍于公卿,酷毒流于人庶?哈哈哈哈,这就是我又敬又爱的父皇对我这个堂堂嫡长子的审判啊!”
任由段云轩发泄一同后,季明镜面沉似水,将玉骨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殿下,此乃绝杀之局!既然陛下心意已决,殿下您绝不能坐以待毙。”
霍尔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殿下,不能再等了!圣上这是要用您的血肉之驱为为那个藏在深宫的小崽子段霂桢铺路!”
“弑君?”段云轩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中掠过一丝疯狂,但迅速被理智压下,“不,且不论风险大小,实则是没有这个必要。
父皇已油尽灯枯,强弩之末,多则一月,少则旬日。我们此时动手,万一留下蛛丝马迹,便是万劫不复。况且,他若真留有遗诏立段霂桢为太子,弑君只会让遗诏显得更加名正言顺,我们反而成了乱臣贼子,天下共讨之。”
季明镜点头称是:“殿下英明。弑君乃下下策。当务之急,是釜底抽薪,破掉陛下这盘棋的核心!”他眼中精光一闪,“只要段霂桢没了,陛下纵有遗诏,也成了一张废纸。
他病入膏肓,短时间内再难培养一个能服众的幼主。届时,只要崔疏鸿和蒲良镬头脑清晰,朝野之心必然是趋向殿下您的。”
霍尔庆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先生说得对!那个小崽子才是心腹大患!除掉他,一了百了!圣上受此打击,说不定一口气就上不来了,正好省事!”
段云轩的呼吸微微急促,除掉段霂桢的念头一旦被清晰地点明,就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熊熊燃烧。是啊,一切的阻碍,一切的算计,根源都在于那个深得父皇宠爱、被视为正统继承人的幼弟!只要他消失……段云轩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狠绝取代。
“雨楼适才告诉我,段霂桢与邱皇后人在不休城上阳宫。先生,可有良策一劳永逸?”
“什么?小崽子居然不在无修城?”
“这消息可靠吗?”季明镜问道。
“不难查证。对他的行在秘而不宣,倒也符合父皇的手笔。”
季明镜冷笑道:“圣上的筹谋还真周密啊。”
霍尔庆“啧”了一声,焦急道:“上阳宫宫内可没有咱们的人,该如何行事?如今情势可是不等人呐。”
季明镜思忖一番,缓缓说出五个字:“火烧上阳宫。”
段云轩眼波流转,拍手叫好。
“霍尔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亲自去办。即刻出城点齐心腹人马、夜奔不休城。”
霍尔庆心领神会。
段云轩是要他使用战事中夜袭火攻之法。
“属下谨遵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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