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大皇子段羲和,在段云轩死后的第二天就由李兰烟一路贴身护卫(其实“绑架”的意味更浓)出现在惊魂初定的段纾怀面前。
眼下的局面,段纾怀和芙蓉公主他们这些皇族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在崔疏鸿和蒲良镬等重臣的“请求”和教导之下,段羲和诚惶诚恐、半推半就的接受了“太子”的头衔。
登基大典自然是要在大行皇帝的葬礼之后才能举行。
燕毓忱无论是作为炽凤卫的将军,还是作为这次勤王的有功之臣,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忙前忙后、忙这忙那,简直就是脚打后脑勺。
高雪舟不是这个时代人。
筹备葬礼也好、准备登基仪式也罢,他都不想参与,主要是怕露馅。
言紫鹤却劝他不要陪自己。
弦外之意就是想他和燕毓忱多一些在一起的机会。
在将军府等了两日,依然没有任何即将要从这个时空抽身而去的征兆。
与此同时,言紫鹤无论何时,只要是睡着了,就会交替进入两个梦境。
在第一个梦境中,她就是不世出的顶级巫君千尊。
只不过梦中的经历可不是荣光辉煌的时刻,而是千尊在一次除妖时中了对方的奸计,遭到自身法力的反噬。
一种叫做“鬼洞冥蚕丝”的妖物进入她的魂魄,一边蚕食她的灵力、一边掏空她的生命。
千尊的觋君不染,为了救她,请出与血族签有契约的巫君。
哪知拯救千尊的仪式以失败告终。
在场的众人悉数丧命。
在这个梦境的最后,言紫鹤总是会以飘荡在空中的千尊魂魄的视角,看到一位白衣紫带、清俊玉姿的觋君从清虚中走出。
觋君伸出手,一片一片自空气中捡起千尊和不染的魂魄,将他们收入一只小葫芦中。
她还能够听到觋君的心声:“这片魂魄嵌入了血魔的残魂。千尊啊,若不是有他及时吃掉了你魂魄中大半的幽冥气,你无论如何转世都难以再成千尊啊。一世的纠葛,是你欠他的。”
血魔的残魂随着千尊的一魄进入小葫芦,月华色的小葫芦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那觋君又说道:“好强的戾气。希望再见时,你能悔过归顺于我。”
紧接着,梦中的场景就随着觋君的这句话幻化至一片火海。
每次在进入这个梦境的初始时刻,言紫鹤都以为她看到的是火。
无边无际的、苍白冰冷的火。
随着眸光抖动、视野逐渐清晰,她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不是火,而是某种可怕之物散发出的光。
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像山一样高,它张开的口……是深渊。
紧接着,言紫鹤就会看到一个银发男人,身穿样式古怪但是异常华贵的礼服,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感觉到这人很美,也很悲伤。
他被绑缚着双手,被无数穿着同样服饰的人推搡着,推向那个深渊巨口。
人群高喊着——“凿齿”、“神兽”、“献祭白骨王子”……
当那银发男子惨叫着跌落巨兽的深渊大口时,言紫鹤就会从梦境中甦醒。
反复持续了两日之后,这一天,言紫鹤再次从午睡中惊醒。
与以往不同的是,言紫鹤一睁眼,就犹如大仙儿附体一般,圆整双目,从床榻直扑书案。
压根儿就不会写毛笔字的她,抓起一支笔,蘸饱了墨,在一张素绢上,近乎癫狂地挥毫写下几行字迹——
邪入真龙血,浊欲碎伦常:缠丝债一世,日夜无颠倒;白骨登王座,降魔佛去非;入冥海血竭,铸银棺髓干。
最后一笔落下,墨迹淋漓。言紫鹤脱力般后退一步,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瞠目欲裂。
这时,敲门声响起。
言紫鹤半是神游,轻声说了句“进来”。
高雪舟和燕毓忱推门而入。
前者一眼就看出言紫鹤不对劲。
“姐,你怎么了?”
高雪舟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言紫鹤的身旁,蹲下身,关切的握住她的双手。
“姐,又做噩梦了?”
言紫鹤没有说话,只是僵硬的点点头。
燕毓忱注意到了案子上的那幅字。
他拿在手中看看内容、再看看言紫鹤手中的毛笔。
“言姑娘,这几句话是你写的?”
“啊?”言紫鹤像是终于醒了,她先是恍惚的看了看燕毓忱,然后讷讷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我写的吧?”
“这……”
高雪舟接过燕毓忱递来的纸张,看向上面大师级手笔的狂草,打死他他都不信这是言紫鹤写的。
“邪入真龙血,浊欲碎伦常:缠丝债一世,日夜无颠倒;白骨登王座,降魔佛去非;入冥海血竭,铸银棺髓干。”
高雪舟费力的字字甄别,然后将这八句话念了一遍。
“邪入真龙血?这不就是出现在言姑娘梦中的谶语吗?”
高雪舟立马反应过来,“姐,你所做的梦就是为了补全谶语,这是完整版?”
言紫鹤此时已经完全恢复神智。
“如果这是完整版的谶语。段云轩恐怕不是你我要找的人。”
“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任务目标一早就是很清晰的,阻止你的冤种大恩人成为皇帝。难道会是段羲和?”
这一回,燕毓忱倒是不忙着为段羲和辩白,他说道:“仅从这八句所谓谶语来看,看不出与大皇子有什么关联。不如这样,我带言姑娘去见大皇子,届时由姑娘亲自验证不就行了。”
言紫鹤神情一松,又谨慎道:“他现在是太子,我能轻易见吗?”
燕毓忱想了想,“巧就巧在,今日晚些时候大皇子要去王府看望世子。姑娘窥人记忆,不过一瞬就能办到,我想在王府安排起来是很容易的。”
“主意不错。段雨楼救过我,他旧疾复发,我的确也应该在走之前去看看他。雪舟,你的意见是?”
“当然要去。有我在,说不定更好行事。”
九凤王王府内。
两方人士均是空跑一趟。
一方面对外称病数日的段雨楼并不在府中;另一方面,言紫鹤确信段羲和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对于段雨楼不在府中这事,段羲和没有多想,只道改日再见后,就匆匆离去。毕竟他还有一大堆的繁文缛节要应对。
燕毓忱却对没有见到段雨楼很是在意。
他细想之下,自水澜山那次就再也没有见过世子。甚至于连小姿和小乙也是很久不见。
高雪舟见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贴到近前关切道:“忱哥,想什么呢?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世子。他身体不适,却在白日里外出,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妥。”
“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外出总要戴着那个兽纹面具进行防护的。小姿和小乙不是也不在吗?肯定不离他左右的跟着。”
言紫鹤在一旁听他们对话,忽然间捕捉到一个信息,心头不仅一沉。
“对了,”高雪舟想起一件事,“还记得我在水澜山结识的两位小兄弟吧?我曾经答应过要帮他们恢复自由。那日听杨家令说,世子将他们从段云轩的手中要了来。我现在能不能见见他们?”
“还有这事?”燕毓忱很是诧异,“我是不曾听说的。不如唤家令来问问。只是……世子他并无龙阳之好,缘何要向段云轩讨要两位小倌。”
经他这样一讲,高雪舟也心生奇怪。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在多次兄弟会聚会中,段雨楼的确从来没有表现出有与他相同的倾向。
此时,家令应召而来。
询问之下,王府最近没有来过新人。他也没有听过飞星引月的名字,也不曾在世子的院子里见过陌生的面孔。
燕毓忱正要让他退下,家令讨好的说道:“将军若急于寻找世子,不如去降魔寺看看。”
“降魔寺?世子去哪里做什么?”
“将军有所不知。自从梁府家眷被圈禁降魔寺后,世子接长不短的就要去那里与梁小公爷相会。”
“降魔寺”三个字让言紫鹤和高雪舟不淡定了。
燕毓忱瞧出了他们二人面色有异,急忙打发了家令。
“雪舟……”
高雪舟握住燕毓忱的手,权做稳住他的心神。
“怎么?看燕先生的神色,也认为‘降魔佛去非”中的‘降魔’指的就是降魔寺?”
“我说不好。”燕毓忱脸色异常难看的与高雪舟对视一眼,“但是,梁小公爷就是梁景贻的侄子梁去非。”
言紫鹤的瞳孔瞬间放大:“来去的去、是非的非?”
燕毓忱微微颔首。
“呵,不管这是不是巧合,我们必须要去一趟降魔寺了。”
段雨楼今日不在府中,的确是因为要去赴梁去非的约。
之所以会与言紫鹤、高雪舟一行人错过,是因为小乙迟迟未归,他去查看。
小姿之死,对他造成的间接伤害很大。
血族的记忆已然浅淡,他不明白造成这种现象的原理是什么。
好在瑶霞、引月他们纯净无垢的鲜血可以弥补他的损失。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想再失去小乙。
降魔寺后山竹林中的茶寮空无一人。
桌上那只梁去非最爱用的陶杯下押着一张纸条。
“段雨楼先生,你最爱的哥哥梁去非在你最爱的巢穴。如果想他平安无事,就来见一面。言紫鹤。”
段雨楼知道言紫鹤他们不会做出伤害梁去非的举动。
但是他依然很愤怒。
——不应该将哥哥牵扯进来的。关于我本身、关于储位的一切,我不曾让他知悉分毫。就算言紫鹤能读取常人的记忆,她也不该有所收获。她是怎么怀疑到我的呢?
眼下即便有些许疑惑。段雨楼本就想杀了言、高二人,今日可以当面对线,倒也不失为好时机。
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太阳已有偏西的趋势,毕竟还是响晴白日。
段雨楼不戴面具、不骑马,旋身起飞,径直前往太平观。
本是皇家道观的太平观,此时人烟阒寂。
段雨楼不以为意,因为这都是他的手笔。
自从他发现御千帆将渤海国来的那批刺客藏在此处后,就趁御千帆去往不休城之际,将这些人全都改造成血奴,同时占据太平观作为他们的一处巢穴。
段雨楼自空中徐徐落下,停在院中的雷火柱上。
“我来了。”他从容的朗声说道。
言紫鹤和高雪舟闻声,一前一后从大殿中走出来。
“你居然不害怕阳光?!”高雪舟惊呼出口。
言紫鹤则是了然的点点头。
她意识到,如此便能解释“缠丝一世债,日夜无颠倒”的含义了。
“哼,”段雨楼轻蔑一笑,没有理会高雪舟的意思,“言紫鹤,你怕是已经想通了很多事吧。我很好奇啊,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难不成,你解开了梦中那晦涩的谶语?”
言紫鹤表情严肃、语气诚恳:“谶语虽然不似你吸我的血、获取我记忆那时候支离破碎,但说实话,到现在我们也没能完全理解它的含义。眼下,说我怀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并不准确。我确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至于原因,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痕迹堆积而成。”
“我很有兴趣听你详细说说。”段雨楼抱持着戏耍猎物的态度看着言紫鹤。
“段云轩死后,我的梦境中出现活人献祭妖兽凿齿的影像,而你日日佩戴的面具正是凿齿纹样。谶语中有一句是降魔佛去非,梁去非真就时长与你在降魔寺约会。燕毓忱还提到,他发现但凡我在场的时候,小姿和小乙都会戴着手套,我的异能对你无效,但是你担心对他们不一定无效。
另外,我们已经在地宫里找到了引月姐弟,他们身上的咬痕与你留在我身上的一模一样。
如果说这些都是有些诡异到勉强的巧合,让我醍醐灌顶的是,我从梁去非的记忆中得知,段兰时才是高皇后与颖王段安宸的私生女。”
段雨楼听到这里不禁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段兰时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更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告诉梁去非。
其实,段兰时也是在被幽禁宫中时才从段昊口中知晓自己的身世的。也顺便知道了,段昊这么多年骄纵放任她,就是在报复发妻和胞弟。
至于段兰时为何会将这件事告诉梁去非,估计就像梁去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去给段兰时送嫁一般,谁都说不清各中缘由。
“既然所有皇子都是段昊所生,联想到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染指念念公主的双胞胎姐姐并生下孩子,很符合他的操行。
我想你大概是在发现自己成为了日行者、并且拥有了段昊的全部记忆后,想着既然原来的段雨楼也是龙种,决定搭个便车搞个皇帝当当吧?”
“啊~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人族的女子从来都不比男子差。不过,凭你们的认知,又是怎么想到我是血族的呢?”
高雪舟不待言紫鹤回他,抢先揶揄道:“谁让你家小姿耐不住嘴馋,胡乱祸及无辜,撞上我家高僧,所以才败露了身份。”
“高僧?”
段雨楼闻言瞬间明白了小姿是怎么死的。
他又是愤恨又是心痛,以至于凶相毕露。
獠牙如刺、利爪如刀——一个飞身就逼近言紫鹤和高雪舟所站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两条黑影自太平观大殿中跃出,挡住段雨楼的攻势。
段雨楼呲着獠牙,向后退步。
“嘶……”
他发出不似人类的阵阵低吼。
“和尚,你身上果然有小姿的气味,是你杀了她,我一定要吸干你的血!至于你,燕毓忱。既然要主动来送死,就不要怪我不顾主仆情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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