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毓忱剑眉倒竖,浑身上下的煞气丝毫不亚于段雨楼。
“我的主子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去了。而你,不过是一个窃取了他身体的怪物。燕某今天势必要宰了你,绝不会再放任你以世子的名义为祸无修城。”
“好大的口气。那就来试试吧!”
段雨楼一声咆哮,挺身飞起。
只见,他的身形在半空中长大了一倍;随着每一次骨节的重组,他躯干上的肌肉塌陷,根根肋骨凸起锁死,变成了坚硬的板肋虬筋。
蝴蝶骨、肩膀、小臂、足跟处更有白骨刃出,弯曲成犬齿状,与他的两根獠牙一同,在夕阳余晖中泛着瓷白的冷光。
段雨楼一个俯冲坠地。
白发红眸,宛若白骨成精。
——怪不得他的名字叫白骨。
燕毓忱心中暗想,同时意识到,对付他,肯定要比对付那些低等的吸血妖物要费劲。
“来吧,”段雨楼的嗓音依旧优雅动听,“我还没有吸食过人族的高僧……”
他话音未落,奔向怀赜挥出五指。
怀赜腰眼较劲,一个旱地拔葱跃到半空,同时双手齐抖,接连射出八颗铁弹子。
每一丸弹子都是冲段雨楼周身的骨刃而去。
怀赜想试试它们的硬度。
“叮……珰……”
撞击声传来,听在怀赜的耳中是完全不同的。
他在寻找段雨楼身上最脆弱的白骨。
“剑来……”他冲燕毓忱大喊一声。
两人如有约定一般。
“冷春”和逆鳞懒龙筋在空中交错。
怀赜手持“冷春”舞动若风,像庖丁解牛一般,劈向段雨楼后辈那宛若翅膀一般的骨刃。
燕毓忱也没有闲着。
他一抖懒龙筋,去取段雨楼的下盘。意欲缠住他的脚踝把拽落尘埃。
由是,两人一怪在夕阳之下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
太平观的正殿中。
高雪舟保护着言紫鹤躲在门后。
言紫鹤盘腿席地而坐,脸色因为痛苦变得毫无血色。
“好冷……好冷……”
言紫鹤的头顶冒出丝丝白气,嘴唇也渐渐青紫。
高雪舟心疼万分。
但是他除了抱着大姐,用体温温暖她,却不敢打扰她。
言紫鹤始终记得千尊在梦里的交代。
鬼洞冥蚕丝就在她的意念中。
用自己所有的能力把它们逼出来,用它们去迷惑段雨楼。
大殿的另一侧。
李兰烟、李寒烟还有飞烟和麝烟,正在围着一口铜棺做准备。
在肉眼看不清的黑夜角落中,还有已然吸血鬼化的李幽烟在屏息待战。
所有人都在盼着太阳尽快落山。
祈祷燕毓忱和怀赜可以拖住段雨楼、撑到太阳落山。
院外空地中。
“冷春”的剑身布满缺口,已经不堪哪怕一下的劈砍,就要破碎。
怀赜手腕颤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僧袍的前襟已经被段雨楼的利爪化成一绺一绺。
胸前爪印交错、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燕毓忱也好不到哪去。
他被段雨楼的肩膀顶飞,撞在一根粗壮的廊柱上,廊柱轰然开裂。
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
勉力撑起上半身,咬着牙从自己的锁骨下拽出一根寸长的骨刃。
段雨楼站定身形,一根根掰断身上那些断裂的骨刃,新的骨刃随之长出。
他的目光扫过挣扎起身的燕毓忱和气息紊乱的怀赜,如同看着两只徒劳挣扎的蝼蚁。
“现在,游戏该结束了。”
段雨楼舔舔利爪上的鲜血,呲出两根冒着寒气的獠牙,“大和尚,我说过的。我要先吸干你这佛门弟子的血……”
在段雨楼碾压众人神经的脚步声中。
一道身影,比最深的夜色更沉静,比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更迅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段雨楼身后。
是李幽烟。
他无声无息,像一条蛇也似一只毒蛛。
他的双腿紧紧攀住段雨楼的腰身,一只胳膊攒足力气勒住段雨楼的脖子,另一手向对侧抵住段雨楼的脑袋。
在段雨楼完全没有反应到的情形下,李幽烟的獠牙已经刺入了他的颈动脉。
段雨楼悚然一惊!
身为血族王子的本能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他突然意识到,咬住他的乃是血族进化过程中万中难有一的“反噬者”。
这类血族只以自己的同类为食。
——我要完了吗?
“不甘心”从心底涌出的同时,他开始奋力挣扎。
数根骨刃自脊椎两侧勃出,全部刺入李幽烟的肚腹。
然而李幽烟就像是走火入魔般,不顾疼痛丝毫不闪避,就是一味的咬住段雨楼、吸他的血。
意识渐渐模糊、意志力也逐渐塌陷。
段雨楼苦笑一声,他明白过来。
怀赜和燕毓忱的进攻也好、对抗也好,一来是为了将时间拖入黑夜,二来是为了斩断他肩膀和后背的骨刃,全都是为了给李幽烟创造便利。
终于,段雨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挺拔的身躯瞬间收缩至原来的大小,软软地向下滑倒。
大殿内,言紫鹤缓缓睁开双眼,对高雪舟说道:“可以了。他在最后虚弱的关头感受到了鬼洞冥蚕丝的吸引。冥蚕丝已经封住了他的六感。”
高雪舟重重点头,向李兰烟等人发出示意。
大家齐心协力将,将段雨楼毫无生气的躯体小心翼翼地放入那口铜棺之中。
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严丝合缝。
李兰烟和李寒烟迅速将数道手臂粗的玄铁锁链缠绕上去,将棺椁捆缚得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茧。
“我说,不用在上面订个十字架或者是让怀赜大师在棺盖上刻写经文,镇住他吗?”
言紫鹤白了一眼高雪舟:“哥特小说和港片看多了吧?有冥蚕丝和李幽烟的毒素足以镇住他。只是,你们千万要记住,我不能离他太远,我想吃啥要立刻供上,否则冥蚕丝就迷惑不住他了。”
“入冥海血竭,铸银棺髓干……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怀赜忍着伤痛问道。
燕毓忱靠在高雪舟的肩头,声音虚弱:“接下来……我和雪舟去见王爷和公主。要想办法说服他们……”
“别说话了忱哥。”高雪舟搂着他像搂着个瓷娃娃,“忱哥,我有个想法。我打算自己去见芙蓉公主。”
燕毓忱膝盖发软,高雪舟干脆打横将他抱在怀中。
其他人纷纷表示臭情侣,没眼看。
“你是想带着在段雨楼巢穴中的发现去见公主吧?”
“对。交给我去办,你和大师回去养伤。”
十天以后。
一支庞大的皇家送葬队伍自无修城出发,前往古吴渡口。
队伍的主角是大行皇帝段昊。
按照惯例,皇帝甫一登基就会开始张罗为自己修建陵寝。
与其他皇帝略有不同的是,段昊为自己修造的是一座海底墓。
他出于什么样的往生理念非要葬在海里,已经无人知晓。
倒是给了高雪舟他们一个方便镇压段雨楼的途径就是了。
队伍护送的棺材不止一口。
邱皇后和芙蓉公主出于不同的原因皆选择为段昊殉葬。
世人不知的是。
本该装有芙蓉公主尸身的棺椁,其内放置的乃是段雨楼。
那日高雪舟带着段念己的人头去见芙蓉公主。
她看着煞费苦心、一路保护长大的儿子,最终死得这般凄惨,大悲之下竟无一滴眼泪流出。
听高雪舟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芙蓉公主一度平静的让高雪舟担心她会不会就此崩溃陷入疯癫。
谁知良久后,芙蓉公主对高雪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唉……没想到芙蓉公主会这么决绝的……我去知道前可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多日来,高雪舟一直沉浸在自责中。
他的本意是想让芙蓉公主设法让段雨楼以段念己的身份,和段昊一同葬在海底。
却如何都没想到,芙蓉公主最终选择随儿子一去了之。
燕毓忱揽住高雪舟的肩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鬓角。
“别再想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的错。
——如果毕生所爱不在人世里,独活岂不是最悲惨的事情。
燕毓忱心中这样想着,凄惶之情冲上眼眶。
他急忙再次搂住高雪舟,将脸藏在高雪舟的颈肩,轻柔的吻他的耳垂。
高雪舟与他心有灵犀,心尖荡开同样的哀伤。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无助于是。
他们只有拥吻彼此。
顺风顺水。
送葬队伍如期抵达古吴渡口。
迎接他们的是负责修造海底帝陵的靖海侯段义方。
华贵的楼船上,段义方凭栏而立。
看似平静的眼底,却翻涌着蚀骨的恐惧和难言的嫉妒。
韦恕的死,他一早就知道了消息。
说来也怪,从来都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段义方,竟然对韦恕动了真感情。
当他风闻韦恕死时不仅一直念着高雪舟的名字,甚至就是死在高雪舟的怀中时,他的嫉妒便转化为浓浓的恨意。
此番接到高雪舟要来送葬的消息,廖典军等人就有意无意的在段义方耳边唠叨。
说高雪舟认为韦恕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觉得自己被段义方玷污了,对不起他。
还说他在无修城就曾放过话,有朝一日见到段义方一定饶不了他。
段义方真是鬼迷了心窍。他自己一番瞎琢磨,联想到这一次镇压段云轩逼宫,高雪舟立有首功,又恨又妒之下,竟起了歹意。
巧的是,远在无修城的段纾怀与他起了同样的心思。
梁去非苏醒后,将的段雨楼早已不是他们深深疼爱着段雨楼的事实告知段纾怀。
九凤王连日遭受打击,心智显然难以如他的胞妹一般清醒。
脑回路搭错线后,他将被欺骗被羞辱后产生的怨恨、不甘全都转嫁到了高雪舟和燕毓忱的身上。
他密信段义方,让他想尽一切办法保证这二人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凌冽不祥的海风中,段义方死死盯着高雪舟那抹月白的身影
“都安排妥当了?”段义方声音干涩地问身旁的廖典军。
“侯爷放心,‘断龙桩’已就位,就在主船通往祭台的悬梯下方。只待他们行至中途,属下便启动机关。那悬梯看似坚固,实则关键承重处的零件已被替换,只消一点外力……必断无疑!届时风高浪急,落入这深海漩涡,神仙难救!”
段义方喉结滚动,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主船甲板上的高雪舟,充满了怨毒与即将解脱的扭曲快意。
船队启航,破开灰绿色的波涛,驶向预定的海域。
天空铅云低垂,海风渐烈,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巨大的艨艟战船抛下锚链,在波涛中起伏。
一座临时搭建的、通往海中祭台的悬空栈桥,在风浪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的巨兽伸出的脆弱触手。
时辰已到。
三具沉重的青铜棺椁依次被绞盘吊起,被缓缓放入三艘舳舻中、驶向少时就会被沉入深海的巨大墓船。
高雪舟、燕毓忱和乔装改扮的言紫鹤,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准备通过栈桥抵达祭台。
三人踏上摇晃的悬梯。脚下是翻腾的墨绿色海水,海风呼啸,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咔嚓!嘎吱——!”
一声紧过一声,木头断裂的脆响,突兀地压过了风声浪吼。
紧接着是更大规模的、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高雪舟脚下的木板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塌陷,整个栈桥中段如同被无形的巨斧拦腰斩断。
断裂的木结构带着恐怖的声势,裹挟着猝不及防的三人,向翻涌的墨绿色深渊急速坠落!
“雪舟!”
言紫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便消失在了泡沫般上涌的浪花中。
见此情景,一只脚堪堪勾住栈桥木板的高雪舟,眼前一黑。
塌陷仍在继续。
燕毓忱在断裂的瞬间猛地探手想抓住最近的固定物,却只抓了一把碎裂的木屑。
他魁梧的身躯也无可挽回地向下坠去。
“忱哥……”高雪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他徒劳的伸手去够燕毓忱的鞋尖,整个人便也自空中坠落深海。
——大姐、言紫鹤……忱哥……忱哥,忱哥!
高雪舟只觉自己挥舞双臂向上猛地一推,好似终于推开了押在胸口的千斤大石,又好似终于撕破无边的黑暗,走到一片光明之中。
“燕毓忱你不能死!”他惊叫一声坐起身来。
他还在海底墓里。
言紫鹤头戴氧气面罩躺在自己身旁。
一偏头,高雪舟对上了一张棱角硬朗、高鼻深目的英俊面庞。
“忱哥?”他一把将人抱住,“忱哥,你没死,太好了……你还活着,真好……”
头顶传来一声口哨声,一个冷清但悦耳的声音说道:“怎么样?燕毓忱,我就说跟我一起卧底掠宝猎人,你会遇到好事吧?这不,抱得美人归啦。”
“网尘,别瞎说。”
短发、一身工装的燕毓忱轻轻的推开高雪舟。
他一双宝石蓝的眸子中饱含温煦的笑容:“我是燕毓忱。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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