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东厢房的日子，像是被放慢了节奏。阳光透过新糊的窗户纸，变得柔和而温暖，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始终弥漫着那股干净舒缓的熏香，取代了记忆深处小院的霉味和劣质炭的呛人烟味。
云舒微的身体在太医的调理和精心饮食的滋养下，一天天好转。那种萦绕不去的虚弱感和偶尔的眩晕心悸渐渐消退，指尖也不再是吓人的青紫色。脸色虽然还带着点病后的苍白，但总算有了点活人气儿。
她穿着柔软暖和的新衣，坐在临窗的榻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据说是宫里头流行喝的蜜饯花茶，小口啜饮着。甜丝丝、暖融融的茶水滑过喉咙，熨帖着肠胃。
“啧，这**的封建主义生活，还真是……有点香。”她内心啧啧称奇，顺便吐槽了一下自己这迅速被糖衣炮弹腐蚀的意志。但她的脑子可没闲着。
父亲云毅说到做到，给她换了一批伺候的人。此刻，院子里和屋内，站着七八个新面孔的丫鬟婆子，个个低眉顺眼，屏息静气，等待着新主人的“检阅”。
云舒微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嬷嬷，姓周，面相看着还算敦厚，是云毅亲自指过来暂时掌管她院子里事务的。后面跟着四个小丫鬟，年纪都在十二三到十五六岁之间，模样都算周正，名字也规整，按照春夏秋冬四季采撷花木为名，分别叫春桃、夏莲、秋菊、冬梅。还有两个粗使婆子，负责洒扫庭院等粗活。
表面上，一切都合乎规矩，挑不出错处。
但云舒微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肯定藏着钉子。王氏母女吃了那么大亏，怎么可能不在她身边安插眼睛？父亲所谓的“可靠”和“老实本分”，在大家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里，水分可就大了。
她没急着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又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碟精致点心，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是桂花糖糕，甜而不腻，软糯适中。
她在观察，用她上辈子在职场练就的、观察微表情和细节的那点皮毛功夫，结合原主记忆中关于府里人事的一些模糊信息。
那个叫夏莲的小丫鬟，手指下意识地反复捻着衣角，眼神在她和门口之间偷偷逡巡，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个姓钱的粗使婆子，站姿看似恭敬，但肩膀微微绷着，耳朵似乎总是竖着，像是在努力捕捉周围的动静。
还有那个叫秋菊的，看着最是胆小，一直低着头，但云舒微刚才似乎瞥见她飞快地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屋里的陈设，眼神里闪过一丝……评估？
内心的小雷达“滴滴”作响：“可疑，可疑，都很可疑啊！”
她不动声色，开始了她的“就职演说”，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病后的软糯：“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仆役们依言微微抬头，依旧不敢直视她。
“既然来了我这院子，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云舒微语气平淡，“我身子不好，喜欢清静，规矩也不多。只需记住几点：忠心，手脚干净，嘴巴严实。做得好，自然有赏。若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顿了顿，目光在那几个她觉得可疑的人身上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才缓缓继续：“我虽不喜欢惹事，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秋月的下场，你们想必也知道了。”
提到秋月，下面几个人明显呼吸一窒，尤其是夏莲和钱婆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很好，敲山震虎有效果。
“都听明白了？”云舒微问。
“明白了，大小姐。”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参差不齐。
“嗯，”云舒微点点头，仿佛随意地开始分配活计，“周嬷嬷，院里的大小事务，还劳您多费心。春桃和冬梅，近身伺候茶水衣物。夏莲，就负责外间的打扫和传递些轻省物件吧。秋菊……你看着年纪小，就先跟着周嬷嬷学学规矩，打打下手。”
她把觉得可疑的夏莲放在了外间，接触核心事务少。秋菊则放在周嬷嬷眼皮子底下。钱婆子依旧是粗使。
安排完毕，她挥挥手：“都下去各忙各的吧。”
众人行礼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云舒微和近身伺候的春桃、冬梅。春桃看起来沉稳些，冬梅则更活泼点。
云舒微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刚才那一番观察和试探，结合她们的反应，她基本可以确定，夏莲、钱婆子，还有那个看似胆小的秋菊，九成九是王氏或者云柔安插过来的眼线。
夏莲可能是负责传递消息的，钱婆子耳朵灵适合听墙角，秋菊年纪小不容易引人怀疑，或许是用来做些什么不起眼但关键的小动作。
内心的小人摸着下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三个小卧底，阵容还挺齐全。行，姐就陪你们玩玩。”
她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去找父亲告状。清理掉这三个，还会有新的、隐藏得更深的眼线补上来。与其那样，不如就把这三个已经暴露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这就叫“养寇自重”。
她们传递出去的消息，是真是假，是全是半，可就由不得王氏母女了。必要的时候，还能利用她们，给对手送点“精心准备”的“礼物”。
这就像在手心里攥住了几条线，线的另一端连着敌人。什么时候拉紧，什么时候放松，什么时候传递错误的信息，主动权，似乎悄悄转移了一部分到她这里。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院子里，夏莲正拿着抹布，有些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廊下的栏杆；钱婆子在角落里洒扫，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正房；秋菊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嬷嬷身后，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云舒微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掌控自身小环境的第一步，不仅仅是改善物质条件，更是要摸清潜藏的规则和棋子。
现在，她知道了水下的暗礁在哪里。虽然还不能彻底清除，但至少，她看清了棋盘，并且，手里捏住了几颗可以反向利用的“棋子”。
这种感觉，比喝十碗苦药汤子，更让她觉得通体舒泰。
她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微温的花茶，轻轻晃了晃。
“日子还长，咱们，慢慢来。”她在心里，对着那三个“特殊员工”，举了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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