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被拖走时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主院表面暂时的平静，然后余音袅袅，消散在带着寒意空气里，只留下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每个人心头。
云舒微依旧“虚弱”地躺在床上，厚重的锦被包裹着她，隔绝了部分外界的寒冷，却隔不断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感。她能听到父亲云毅在门外压抑着怒火的、低沉的吩咐声，像闷雷滚过天际。还有王氏离开时，那略显凌乱、带着不甘和惊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盆里银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啵”声，以及她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新换的银炭没有劣质炭那股呛人的烟味，只有一种干燥的暖意，慢慢驱散着房间角落的寒气。
她没动，依旧闭着眼，像是在忍耐身体的不适，实则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这下总该把王氏和云柔按死了吧？起码也得禁足、扣月钱、送去家庙反省个一年半载？”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和严厉惩处并没有立刻到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从灰白渐渐染上暮色，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有丫鬟悄无声息地进来点起了灯烛，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部分昏暗，却也投下了更多摇曳的影子。
终于，沉稳的脚步声再次靠近。是云毅去而复返。
他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丫鬟嬷嬷，独自一人走到云舒微床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几乎将整个床榻笼罩。他身上带着从外面带来的、未曾散尽的冷冽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云舒微适时地睁开眼，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一丝不安，轻声唤道：“父亲……”
云毅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沉默了片刻。烛光在他刚毅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威严，也更深沉难测。
“秋月已经招认，是你妹妹……指使她下的毒。”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事，为父已知晓。”
云舒微心里一紧，等着下文。她期待着“然后呢？”。
云毅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道：“柔儿年纪小，一时糊涂，受了身边刁奴的蛊惑，犯下大错。为父已严惩了秋月，将其发卖。至于柔儿……”他看了一眼云舒微，目光复杂，“为父会将她禁足在自已院中思过，抄写女戒百遍，静思己过。王氏教女无方，亦有失察之责，罚其半年月例，闭门反省。”
就……这样？
禁足？抄书？罚月钱？闭门反省？
云舒微心里那点期待的小火苗，“噗”一下，被这轻飘飘的处罚给浇灭了，只剩下一缕憋屈的青烟。她差点没忍住内心的吐槽：“年纪小？一时糊涂？我差点就嗝屁了好吗！这处罚力度，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放在现代，这够得上故意杀人未遂了吧？在这里就只是关禁闭写检讨？家族内部处理果然都是和稀泥吗？！”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和失望，手指在被子里悄悄攥紧了身下的褥子。那柔软的缎面触感此刻提醒着她现实的差距——她获得了更好的物质条件，但想要的公道，却打了个折扣。
“父亲处置，女儿……没有异议。”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听起来像是委屈，又像是懂事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云毅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自然看得出这处罚偏轻，但他有他的考量。王氏娘家在朝中尚有势力，云柔毕竟也是他的女儿，若真闹得太过，家宅不宁，传出去于将军府名声有损。平衡，永远是掌权者最先考虑的东西。
“你受委屈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此事就此作罢，休要再提。你如今既已搬入主院，便安心在此养病。一应吃穿用度，皆按最高份例供给。为父也会加派可靠的护卫守在院外，确保你的安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身边伺候的人，为父也会重新调配，挑些老实本分的过来。”
这是补偿，也是安抚。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来弥补她未能完全得到的“公道”。
云舒微心里门儿清。她抬起眼，努力挤出一个乖巧又带着点疲惫的笑容：“谢父亲关怀。女儿知道了，定会安心养病，不让父亲再为女儿操心。”
她表现得无比顺从，仿佛刚才内心那些翻江倒海的不甘从未存在过。
云毅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休息”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院门外，云舒微才缓缓松开了攥得有些发白的手指。她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头顶绣着缠枝莲纹的帐幔，眼神有些放空。
赢了，但又没完全赢。
敌人没有被根除，只是暂时被压制。王氏母女吃了瘪，丢了脸，折了一个心腹丫鬟，但根基未动。她们此刻一定恨她入骨，躲在各自的院子里，舔舐伤口，等待下一次反扑的机会。
未来的报复风险，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未消失。
但，她也并非全无收获。
她获得了更安全舒适的居住环境，更好的物质待遇，以及名义上的父亲关注和护卫保护。生存环境得到了实质性的改善。这，是她在这吃人后宅迈出的、坚实的第一步。内心那个小人拍了拍胸口，既有点憋屈，又有点小得意：“行吧，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至少现在不用住漏风的房子，吃猪食一样的饭了。而且……”她目光扫过窗外隐约可见的、如同标枪般矗立的护卫身影，以及屋内垂手侍立、看似恭顺的新丫鬟，“老爹这平衡术玩得溜啊，既安抚了我，又没彻底得罪王氏娘家。啧，这主院的新‘同事’里，不知道有没有带着‘特殊任务’来的？”
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仅仅是银炭燃烧的暖香，还有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第一个小冲突结束了，她成功立足。但真正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枕头里，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了，先睡个好觉再说。养精蓄锐，才能跟牛鬼蛇神继续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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