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油添了三次，窗外的夜色从浓墨染成了灰蒙蒙的蟹壳青。那卷薄绢在云舒微指尖不知被抚平、卷起、又展开了多少回，边缘都被她手心的微汗浸得有些发软。
**【云舒微内心：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比在特种部队搞情报分析还烧脑，那会儿好歹有数据库和侧写模型，现在纯靠人工CPU，还是单核的。谢珩这小子，真会给我找事儿。】**
她不是在看，而是在“嗅”。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代号和地名，闻到背后那些人身上不同的气味——是泥土的朴实，是铜钱的腥锈，还是……某种隐藏在深处的、不协调的腐坏气息。
她没有像这个时代常见的审讯者那样，去揣摩所谓的“忠心”或“义气”。那太虚，变量太多。她用的是最笨，也最直接的方法——**利益筛选法**。
**【云舒微内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叛徒之所以是叛徒，要么是现有的利益不够，要么是对方给得太多。我就不信，把每个人的“利益诉求”和“潜在风险”摆上台面，还揪不出几只藏尾巴的狐狸。】**
她另铺开一张白纸，开始逐一给名单上的人“建档”。
第一个代号，“石斛”。联络点是一个边境小镇的药材铺。看似完美，边境消息灵通，药材往来也便于掩饰。但云舒微的笔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
**【云舒微内心：太完美了。一个潜伏的暗桩，联络点却选在本身就容易引人注目的药材行？而且‘石斛’这名字，听着就像个老实巴交的药农，反而有点刻意。除非……这个点本身就有问题，或者这个人，已经被更优渥的利益收买，这个‘老实’的伪装，只是为了降低警惕？风险指数，先标个中高。】**
她在这个名字旁，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画了个圈，旁边写上：“点过于显眼，或人已被反向收买，需核查近年该铺异常大额收支。”
第二个，代号“鹞子”。联络方式是在某个固定日子，于州府最热闹的茶楼凭窗而坐，桌上摆一壶特定的碧螺春。
**【云舒微内心：搞这么文艺？还固定位置固定茶？生怕别人发现不了这是接头的仪式感吗？要么是这个‘鹞子’自负过头，要么就是故意留下破绽，方便真正的上线用另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观察他，或者……这根本就是个诱饵，用来测试是否有人追踪这条线？】**
她蹙着眉，在这个名字上打了个叉：“行为模式僵化，易于监控，疑似诱饵或已被控，风险高，建议弃用或极度谨慎接触。”
第三个，引起了她的特别注意。代号“老篾匠”，联络点是江南一个水乡小镇，靠编竹器为生。看起来是最不起眼，最符合“大隐隐于市”逻辑的暗桩。但云舒微的目光，死死盯在了关于他的一条补充信息上——此人近一年来，陆续以“乡亲病重”、“房屋修缮”等理由，向组织申请了数次额外的银钱，数额不大，但频率偏高。
**【云舒微内心：来了！经济问题，往往是忠诚链条上最脆弱的一环。如果是真的困难，情有可原。但如果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或者本身就有了更大的开销窟窿……这点看似不起眼的银钱往来，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被人撬开缝隙的突破口。】**
她没有立刻标记，而是反复推敲这几次申请银钱的理由和时间点，试图在脑中构建这个“老篾匠”可能面临的真实生活图景和潜在压力。
**【云舒微内心：赌债？家人被挟持？还是单纯就是贪心不足？信息太少，但这条线，绝对不能放过。】**
她最终在这个名字旁画了一个重重的三角形：“经济状况异常，有被外部势力利用的重大风险，需立即秘密核查其真实财务状况及家人近况，高风险。”
晨光彻底透窗而入，驱散了室内的烛火气。云舒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面前被她画满各种符号的白纸。上面最终圈出了三个她认为嫌疑最大、风险最高的代号：“石斛”、“鹞子”、“老篾匠”。
她重新拿过一张干净的信笺，没有提及任何分析过程，只是用工整的字迹，将筛选后认为相对可靠的名单重新誊抄了一遍。而在末尾，她以极其隐晦的措辞，添上了一句：“上述三人，或于‘利’字有瑕，慎之。”
这封信，该如何送回给谢珩，又是一个问题。她想了想，找出一个平日里装香露的空瓷瓶，洗净烘干，将卷好的信笺塞了进去，封好口。这比竹管更不起眼。
**【云舒微内心：搞定！现代企业内部审计 忠诚度背调 犯罪心理学侧写，三管齐下，就不信揪不出你们这几个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谢珩啊谢珩，姐可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掏出来了，你可别让我白忙活。】**
她将瓷瓶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因熬夜而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这小小的瓶子里，装着的不仅是一份名单，更是她对另一个时空知识的转化，是她与谢珩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涉及核心利益的深度合作成果。
* * *
**（谢珩视角）**
几乎在云舒微将瓷瓶交给特定渠道送出的同一时辰，远在京城另一处隐秘宅院中的谢珩，正对着一盘残局，指尖的黑子久久未落。
名单已送去三日了。她……会如何着手？是凭直觉猜测，还是真有我所不知的妙法？此举终究是冒险，若她……
他闭了闭眼，前世几个关键时刻，因身边人背叛而导致的惨烈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浮现。尤其是那个看似最忠厚、跟了他最久的“老篾匠”……
若非重生，我至今仍不敢相信，会是他。云舒微，你能看出端倪吗？
他的心腹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一个毫不起眼的香露瓷瓶轻轻放在棋枰旁，又无声退下。
谢珩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瓶上，动作竟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他拿起瓷瓶，指尖感受到那微凉的瓷壁，与他此刻有些躁动的心绪形成鲜明对比。
打开，取出里面卷得细细的纸卷。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份重新整理过的、干净利落的安全名单。字迹工整，透着一种与她平日里偶尔流露出的跳脱截然不同的沉稳。
他的目光迅速下移，落在了最后那行小字上——“上述三人，或于‘利’字有瑕，慎之。”
没有名字，没有具体指控。只有一句看似模糊的提醒。
但谢珩的瞳孔，却在看到“利字有瑕”这四个字时，猛地一缩！
利字有瑕……利！她看出来了？！她甚至没有见过他们，仅凭那些干巴巴的代号和联络方式，是如何……？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脑海中迅速将云舒微可能指代的三人，与他前世已知的叛徒进行比对。“石斛”、“鹞子”……当他的思绪落到“老篾匠”身上时，前世此人因贪图敌方许诺的巨额赏金，以及被握住了其在老家嗜赌儿子的把柄，最终选择背叛的画面，清晰地冲击着他的记忆。
正是‘利’字！分毫不差！她……她竟真能做到！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卸下部分重负的释然、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对云舒微那份他无法理解的“洞察力”的凛然，瞬间席卷了他。
他一直知道她特别，却不知她能“特别”到如此地步。这已非“聪慧”可以形容，这近乎是一种……直指本质的“神通”。
他缓缓将那张纸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簌簌落下。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新一天的阳光透过窗纸，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谢珩眼中沉淀下来的、更加坚定的光芒。
隐患已指明，前路似乎也因此，扫清了一部分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同盟的第一次深度协作，无声，却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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