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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方生

鲁国是周朝宗邦,诸侯望国,乃是中原的周礼正统之地,也曾显赫一时。

楚先祖在灭商之战中殚精竭虑,因此成为周代最早的诸侯之一,首次被中原华夏所承认。即便如此,那时的荆楚远在千山万水之外,且国小力弱,与商周风化大有迥异,虽有诸侯之名,并无诸侯之实。

周成王会盟诸侯时,楚子跋山涉水背负贡礼,却被诸侯视为荆蛮,与鲜卑之君一同守在庭院,看守火堆,负责缩酒升火。

歧阳之盟后,周昭王十六年,以楚国怠慢进贡为由,昭王率兵大举进攻楚国,不料身死异地,穆王临危受命继续南伐,终于将江汉流域的铜矿山纳入周地,楚人虽力抗昭王,终不及大周国力强盛,不得已败走南迁,再度隐入山林。

败走的楚子历数代先祖遗志,一面西伐庸国,一面东下扬越,暂避汉阳诸姬的锋芒,与南方各部族方国联结成势,楚人“甚得江汉民和”。

除了周昭王死于楚地,楚人被中原诸侯恶之的另一个原因,是先祖楚熊渠一口气立了三个王,向天下宣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这是周朝历史上首次出现诸侯僭越封王之事,震动中原。

及至楚武王,亦是不守中原周礼,自立为武王,楚人世代“不服周”由此而来。

鲁国作为周朝的嫡系大国,对楚国自然抱有敌意。二十多年前,楚昭王挥师北上,一举灭了鲁国,其余诸侯对楚国又恨又怕,直到魏国强起,霸主中原,在沧骏大败楚军,打压了楚国北上吞并的气焰。

然而,身为国民各自有各自的老黄历和心酸泪,简而言之,就是鲁国为楚所灭,君死祀绝。

鲁大显然没吃饱,在身上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能吃的。他“啊”了一声,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鲁国虽灭,鲁人未绝,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越离咽下最后一口芋头,腹中添了东西,暖意升腾起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在下越离,魏人。”

他不等鲁大开口,吃人口粮替人解惑道:“我原是望族家中的随侍,但他们另有打算,我便被落下了,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多亏得你相助。”

鲁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拿手背刮了刮胡茬,“那你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冻惯了还不觉得,坐了一会儿火堆将他周身的寒意唤起,他抱臂蜷起,叹息一声。

“我……我得想想……”

鲁大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困倦的眼泪,“你若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一道去北屈守城吧?”

北屈?守城?

“你这傻样跟我家二弟真像,”他揉了把越离的脑袋,捡起一边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赵王沿固水一路南下,所经之处鸡犬不留,蒲阳是来不及了,我们可以堵在北屈城,抵挡赵军。”

“什么?”越离被关了多日,局势一概不知,与他所料更是大相径庭,“难道魏国无人抵挡赵王?”

鲁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是嘲讽,又像无奈,“魏王好高骛远,聪明反被聪明误,陈修枚从宜阳率兵前往,手上最多只有五六万人马,赵王二十万大军一路劫掠,此消彼长,边地调军在我昨日启程前才堪堪动身……”

他摇了摇头,“内政不稳,陈修枚就算鱼死网破,也挡不住赵王。”

昔日强国一旦四面透风,稍有不慎就是亡国。

越离沉默少许,语气颓然:“敢问阁下是哪位高士?竟有如此仁心,在下……自愧不如。”

鲁大哈哈大笑,边笑边起身走到墙角,将那方草皮拖到火堆旁,把捡起来的小木棍放到他腿边。

然后山塌似的倒在草皮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哎呀,还是躺着舒服,什么高士,就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汉子,我困一会儿,你想吧,醒来我们就走。”

他话音落下没几息,时长时短的鼾声便很有韵律地响起。

越离一根一根捡起干枯的木棍,吹掉上面的灰尘和木屑,按压在指尖,不时折断柔弱的一两根。

去燕国投奔姬承?还是隐姓埋名回到楚地,亦或是留在魏国,寻个生计?

会有不一样的下场吗?

他是弃子,鲁大是遗民。

仁不就我,我来就仁,鲁大是天地的子民。

那他呢?他该往何处去?

只要跟随鲁大前去,便知道自己的所往了吗?

投机取巧,此行难成,只怕会更加糊涂。

他摇摇头,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摊开掌心。

越离拈起一根木棍,放在面前——有所念乎?

他又拈起一根木棍,并排而列——有所求乎?

他再拈起一根木棍,重重放下——有所执乎?

越无烽、母亲、越家众人、先生、楚覃、楚燎、姜峤、魏淮、魏闾……

无锡、郢都、楚国、安邑、魏国……

利、情、义、仁、道……

越无烽经年累月的折磨,母亲的厌弃,先生的搭救与授业,他尚未离开越家之前,便死过一回了。

被扔到军中无人问津时,他找准野心勃勃的楚覃,身饲虎狼,喂养他日渐不满的权心,王霸中原,没有上位者听到这四个字会无动于衷。

后来他被推到楚燎身边,年幼的小公子在他的教养下野望中原,寸寸拔节,有了楚覃的影子,却比楚覃更多情。

以心换心,他不忍将楚燎当作筹码,哪怕落得如此田地,他也不曾后悔过。

他像是被命运抽打的牛羊,每一步都由他亲自去走,每一步都被人暗中操控。

看似可选的余地里,充满了或明或暗的刀枪。

刀枪列阵,赶在他定下前路之后。

或许每一条路上都布满荆棘,无人能毫发无损。

可那真的是他的前路吗?

他要什么?我要什么?

我要的,是我要的吗?

我到底要什么?

不知道。

越离端坐凝视着那三根大同小异的筭子,山重水复,光阴流转,喧闹的人世渐趋寂静,神魂归位,他还在这一处破屋中。

齿关咯咯作响,连手指也微微痉挛,发颤的双唇极慢极慢地、扯出一个并不协调的弧度。

他的眸子亮得骇人,往日的温润燃起火光,淬炼成一柄所向披靡的白刃,扎向涂满墨迹不知原委的黑幕。

轰然砸下的断壁残垣后,是过于刺眼的白光,和杂草遍野的空旷。

哪里都没有路。

哪里都会是路。

越家庶子、楚覃幕僚、公子随侍……他终于,什么都不是了。

他摆脱了生而定论的己见,被放逐在荒野之上,不再汲汲地求,从而进入了经天纬地的另一重辽阔。

置之死地,而后生。

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宽广,以这般狰狞的面目撞得他晕头转向,险些没认出它的真容。

越离五指张开掐在脸上,整个人簌簌地抖,疯癫的笑音与无忧的鼾声混在一处,难分伯仲。

他抄起那三根路桩,与其他的木棍一同投入火中,火焰猛蹿几寸,溅出点点星火。

泪水沿着他弯下的眼角潺潺,他突然很饿很饿,仿佛从未进食的另一个自己。

一个芋头怎么够?

越离挪开自作自受的五指山,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脸上浮现出断续的红指印。

他兴奋地闭上眼,仰头靠在墙上,额头与脖颈都是汗意,几缕发丝黏在脸上颈间,微启的双唇殷红,仍在不住地发抖。

越离,字驰之,父母授我以躯壳,先生授我以□□,世事授我以血肉,天地授我以灵台。

他如释重负地嘶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茅草捆缚的木板缺边少角,漏下一隅天光。

鲁大打了长长地一声呼噜,在下调的音量间突兀地掐灭了。

他抬手挠了挠脸,半梦半醒地坐起来。

越离正披头散发以手为梳,随意将头发捆在脑后,一双清目望向他——

“我们走吧,去守城。”

虽然是架空,但还是有一些史实,大家先别带脑子看就行,待我写完后给大家辩证一下!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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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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