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泞浸透了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林如海与安比槐伏在芦苇丛的阴影里,如同两尊水塑的雕像,唯有略微急促的呼吸,保留着方才那与巡逻兵擦肩而过的惊险。
“水路已断。”林如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水汽的寒意,“他们既在此设伏,沿途关卡必然都已收到风声。”
严鹤的身影如鬼魅般重新汇合,语气凝重:“大人,东、南两个方向的官道皆有骑兵游弋,回城之路已被彻底封锁。我们……被困在这片河滩与荒野之间了。”
追兵正在编织一张不断收紧的网。林如海目光扫过漆黑一片的西北方向,那里是连绵起伏的丘陵阴影,山林莽莽。
“进山。”他果断下令,“唯有借助山林之险,或可争得一线生机。”
没有片刻犹豫,三人舍弃了相对平坦的路径,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的未知领域。
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坡地,碎石与断枝遍布,荆棘不断拉扯着他们的衣袍。
安比槐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疲惫与酸痛,紧紧跟着前方林如海那道在黑暗中依旧挺拔的身影。
山林并不友好,茂密的植被不仅阻碍了追兵,也同样阻碍着他们的脚步。
黑暗中,视线极差,只能依靠模糊的轮廓和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衣衫被树枝划破,皮肤上添了不少细小的血痕。
身后远处,火把的光亮再次出现,并且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移动,犬吠声隐隐传来,对方动用了猎犬!
“加快速度!”严鹤低喝一声,语气中透出罕见的急迫。
三人不得不以更快的速度在密林中穿行,体力飞速消耗。
安比槐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迈步都如同灌了铅。
林如海虽看似从容,但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偶尔回望,清锐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判断着追兵的距离。
“这边!”严鹤忽然改变方向,引着他们冲向一侧林木更为茂密的山坳。
一股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泥土变得愈发松软湿滑。
一条不深的溪涧蜿蜒穿过山石,潺潺水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这是无奈之选,流动的活水能最大限度地干扰和掩盖他们留下的气味,延缓猎犬的追踪。
安比槐咬牙跟上,溪涧中的卵石长满青苔,滑不留足。
他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入冰冷的水中。
“小心!”林如海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巨大的惯性将两人都带得一个踉跄,林如海闷哼一声,脚下在湿滑的溪石上猛地发力稳住,硬生生将安比槐拽了回来。
冰冷的溪水还是溅湿了他们的衣摆。
就这么一耽搁,身后的火光与犬吠又近了几分,甚至能听到追兵拨开草木的哗哗声响。
“大人,你们先走!属下断后!”严鹤握紧了腰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行!”林如海断然拒绝,声音冷峻,“一起走,还没到那个时候!”
他目光扫过安比槐苍白疲惫,又被冷水激得一个哆嗦的脸,心知速度已被拖慢。
他将安比槐的手臂绕过自己肩头,半扶半架着他,沿着溪涧向上游艰难跋涉。
“撑住。”他在安比槐耳边低语,语气不容置疑,那托住他手臂的掌心却传来稳定而坚实的力量。
安比槐咬牙跟上,脚下却猛地一滑!一块松动的石头被他踩塌,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侧下方滑去。
“小心!”林如海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巨大的惯性将两人都带得一个踉跄,林如海闷哼一声,脚下生根般稳住,硬生生将安比槐拽了回来。
就这么一耽搁,身后的火光与犬吠又近了几分。
就在他们几乎能听到身后追兵清晰的呼喝声,甚至感觉到火把热度似乎都近在咫尺的绝望时刻,侧前方的山壁上,一片茂密的藤蔓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
“这边!”一个压低的、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声音响起。
不等林如海三人反应,那片藤蔓被一只粗糙的手扒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形精悍、脸上带着山野风霜痕迹的汉子探出身,焦急地朝他们招手。
情势危急,不容多虑。
林如海眼神锐利地扫过那汉子,电光火石间已做出判断,低喝一声:“进去!”
严鹤率先抢入洞内警戒,林如海扶着安比槐紧随其后。
那猎户模样的汉子待他们都进去后,迅速而轻巧地将藤蔓重新复原,从外部看,几乎天衣无缝。
几乎就在藤蔓合拢的下一秒,杂沓的脚步声和犬吠声便抵达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
“气味到这里就乱了!”
“肯定就在附近!搜!仔细搜那些草丛和石头后面!”
火把的光亮透过藤蔓的缝隙,在洞内投下晃动扭曲的光影。
洞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淡淡的干草和泥土气息。四人屏息凝神,严鹤的刀已出鞘半寸,林如海则将安比槐护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洞口的方向。
安比槐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每一次外面追兵的呼喝和翻找声,都让他的神经绷紧一分。
那猎户汉子却显得异常镇定,他甚至侧耳贴在洞壁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一点点流逝。外面的搜索似乎陷入了僵局,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头儿,这边没有!”
“那边也找过了,除了石头就是树!”
“妈的,难道真钻到地底下去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脚步声和议论声开始逐渐远去,火把的光亮也慢慢消失,最终,山林重新恢复了夜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咽。
直到此刻,洞内的几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林如海转过身,借着从藤蔓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看向那救下他们的猎户,郑重拱手:“多谢壮士仗义相助。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那猎户摆了摆手,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爽朗却带着山民特有的警惕:“山里人,没什么高姓,叫我赵大山就行。”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林如海虽沾染泥污却难掩气度的衣衫,以及严鹤手中那柄绝非民间可见的制式腰刀,最后落在虚弱靠着的安比槐身上,眼神微动。
“几位……不像是普通的客商吧?”赵大山看似随意地问道,顺手从角落的背囊里取出一个皮囊递过来,“夜里寒,喝口酒暖暖身子。”
林如海没有去接酒囊,只是平静地看着赵大山,语气温和却自带威仪:“偶遇山匪,仓促逃难,幸得赵兄弟援手。不知此地是何處?可否指点一条安全下山的路徑?”
赵大山嘿嘿一笑,也不坚持,自己拔开塞子灌了一口酒:“这儿是黑风岭后山,路险着呢。这会儿下山?”
他摇了摇头,“那帮人没抓着你们,肯定在山下路口守着。不如在我这窝棚将就半宿,天亮再说。我知道几条采药的小路,或许能绕出去。”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林如海沉吟片刻,再次拱手:“那就叨扰了。”
危机暂时解除,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安比槐顺着石壁缓缓滑坐在地,处理着身上被荆棘划出的细小伤口。
林如海也靠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但挺拔的脊背并未完全放松。
严鹤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守在洞口附近。
赵大山似乎很健谈,一边整理着角落里的兽皮和绳索,一边絮叨着山里的传闻,诸如最近常有生面孔在山里转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比如夜里偶尔会听到奇怪的响动等等。
他的话语琐碎,却让林如海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安比槐接过赵大山再次递过来的皮囊,这次里面是清水。
他道了声谢,甘冽的山泉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让他精神稍振。
他抬起眼,恰好看到赵大山正弯腰去拾取掉落在安比槐脚边不远处的一件物品——那是一把用来剥皮的短刀。
就在赵大山直起身的刹那,借着透过藤蔓的微弱月光,安比槐清晰地看到,在他卷起的袖口之下,结实的小臂上,赫然烙印着一个奇特的图案——那并非寻常猎户会有的纹身,线条狰狞,隐约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兽首!
安比槐的心猛地一沉,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骤然绷紧。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如海,却见林如海不知何时也已睁开了眼睛,目光沉静,正落在赵大山那瞬间放下、已被衣袖重新遮盖的手臂上。
洞内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微妙而诡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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