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麟坊很大，比想象中的大，做工的人不是很多，管事也是昨日刚到。
偌大的陆麟坊中，地上还有没融化的积雪，飞雨推着轮椅进门，秦风跟在身旁。
管事穿着厚重的青色长袍，双手揣在袖子里，边走边谄媚，“二爷，今日来的人不多，陆麟坊除了我，便剩下一个打杂的小厮。等再过两日，大家也都回来了。”
这些做工的人多数都是村里的人，手脚麻利，且还听话。只是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好不容易过年，管事便放他们回去过年，十一那天回来。
现在才初八，做工的人自然没那么快回来上工。管事心里捏了一把汗，不知今日二爷为何突然前来？
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毕竟二爷的名声在外。一方面担心会被处罚，毕竟陆麟坊生意不景气，不管是布匹还是衣裳，都没什么人购买。
如今，那些布匹堆积在一起，几乎堆满了三个厢房。
管事打量着陆青泉的脸色，待进了正厅后，便亲自去沏茶。
管事姓鲁，不是本地人，是早些年间跟着家人逃难来的。好不容易在玄武郡安定下来，经过勤奋和机灵，才得了这陆麟坊的管事来当。
陆麟坊做工的人不多，一个打杂的，一个月工钱一两。两个做饭的，一个月工钱八百文，加上要去外面购买食材，昧下一些油水也是有的。四个伙夫，一个月工钱五两，六个裁缝，一个月工钱三两，其余的便是护卫，负责看管和搬运，一个月工钱也有三两。
秦风了解后，心中了然，这是间中型布庄。
只是，就是不知道为何生意不好？
虽说人不是很多，但有些人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工钱必是不能少的。这么算下来，光是开支就比入账还多，难怪从进来起，就感受到了萧条。
这么了解后，一个时辰便过去了，陆青泉轻敲桌面，眉头轻蹙着沉思。
陆青泉大半天不说话，气氛有些低沉，鲁管事弓着腰站在一旁，紧张到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良久后，陆青泉点头，淡声道：“既然如此，那过两日我便再来一趟。”
鲁管事松了口气，“是，届时定不会像今日这么冷清。”
陆青泉下一句话，鲁管事瞬间就跪在地上了。
“楚家那边，你是与何人接触的？”陆青泉喝了口茶，慢悠悠道。
鲁管家打了个冷颤，抬起头来苦着一张脸，“二爷，这布庄之前是大爷在管理。咱们家的布匹，不是从楚家手里收来的。”
“不是从楚家手里收来的？”陆青泉琢磨着这句话，轻呵一声，“年前我不是让飞雨把楚家的布匹放在这里吗？那批布料呢？”
“这……这……”鲁管事抬手擦着冷汗，不敢看他的眼睛，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砰”地一声轻响，陆青泉重重放下茶杯，脸上已然愠怒，“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雨重新倒茶，扫了眼鲁管事，冷冷道：“如今这陆麟坊可是在咱们二爷手里，这布坊里所有人的生计，可都是二爷一句话的事，我劝你还是如实说来。”
鲁管事闭上眼睛，心中的那点害怕随着这句话落下慢慢消散，“年前大爷来了一趟，说楚家那批布料有问题，被大爷当众烧毁了，我没能拦住。”
鲁管事声音颤抖，好似在害怕陆呈盈，也好似在心疼那批布料。
“难怪。”陆青泉舒展眉头，想起来前几日楚家的态度。
与楚家签订了合约后，楚家答应的那批布料，是飞雨去落实的。却没想到布料到了陆麟坊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陆呈盈的手，未免伸得太深了。
陆青泉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戾气，秦风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有些担心，“夫君，那现在要怎么办？”
依陆青泉和楚婵的话来看，这批布料，陆青泉是想卖给平民百姓过冬的。可布料才刚到陆麟坊，便被陆呈盈横插一脚。
这口气，想必陆青泉是无法咽下的。
陆青泉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嘲讽，“既然如此，那你下去吧。”
鲁管事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没说处罚，也没赶他离开。他在地上缓了口气，起身低着头胆战心惊走了出去。
鲁管事一走，飞雨替陆青泉打抱不平，“大爷还真是过分，铺子都给二爷了，没想到临到头还来这一出恶心人。”
陆青泉倒是没多大的反应，如今出了这事，肯定是要出这口气的。但目前不是做这些的时候，楚婵那边不知何时去吴州？
想到此，他抬头看向飞雨，“晚些时候，你去楚家递个信，就说我要见楚东家。”
飞雨点头，应下来后问道：“二爷，咱们现在去千蕴茶楼吗？”
陆青泉摇了摇头，示意飞雨推轮椅，“不急，先去看看那些布料如何。”
飞雨走到身后，推着轮椅出去，到院中时，恰好看见打杂的那个小厮端着水走来。
鲁管事在外边候着，见着主仆三人出来，赶忙向前来，“二爷，您这是要……”
陆青泉打断鲁管事的话，面色不虞，“去看看布料，带路吧。”
鲁管事这次倒没说什么措辞，点头哈腰转身带路。
一路朝着后边走去，来到一座宁静的小院中，院中还有染缸以及晾布匹的绳子，在半空交错如同一张密网。
鲁管事从腰间掏出钥匙去开厢房的门，边开锁边解释，“一般裁剪以及染色都在这里，隔壁那边的院子是给工人们提供的住所，吃饭也是在那边。”
打开房门后，一股陈杂味扑鼻而来，是布料堆积在一起放久的原因。除去这股味道外，还有一股崭新的味道。
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还挺好闻的。
陆青泉在门口，抬眼望去时，崭新的布料叠得整齐，放在木箱上。而那些木箱中，装的也都是没卖出去的布料。
布料颜色大多数都是青色和黑色，这种布料耐脏却不怎么好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应当受大家的喜欢才是。
不应该是卖不出去的结果。
陆青泉盯着满屋子的布料，眉头轻拧，他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麟坊没有多大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布料卖不出去。
鲁管事胆子小，光是问些问题就已经吓得两腿发抖了，更别提胆大包天去账本上做手脚，昧下一些银钱。
除去陆麟坊的开销，别说赚钱，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倒贴一些。
而这倒贴的钱记录在另外一本账本上，如今陆青泉这个东家一来，那欠账的账本自然是交给了他。
陆青泉匆匆扫过账本，扭头便递给飞雨，“明日我会让飞雨把这些欠的钱都补上，至于之后的事情，等我见过楚东家后，再做决定。”
鲁管事这下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起先对陆青泉的害怕也没了，“二爷放心，小的绝对不会让二爷忧心。”
目送主仆三人离开陆麟坊，鲁管事叹了口气。
这都是陆家的铺子，这大爷的做法也忒上不了台面了。
*
一路慢悠悠走着，陆青泉开口道：“你觉得这鲁管事如何？”
飞雨下意识看向秦风，随即正视前方回答，“奴观他小心谨慎，且老实本分，是个可留的人。有他在陆麟坊，二爷以后也会轻松许多。”
陆青泉胳膊肘撑在把手上，支着下巴思考，“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陆麟坊既然到了我手上，以后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不景气。之后再看吧，倘若鲁管事无法应对，得要重新找人了。”
这大半天都在讨论陆麟坊的事情，倒是把秦风忽略到了一旁。
秦风也是乖巧，全程陪着没哭没闹。
陆青泉偏头看向秦风，眼含温润的笑，“阿风可还觉得适应？之后，阿风免不得要和我一起跑来跑去了。”
留秦风在陆府，就如同把羔羊丢进了狼群，不知要被怎样欺负。这样的事情，他断是不想看到的。
秦风心中一暖，没想到陆青泉还记得他。
听闻这关切的话，他眉眼弯弯，“夫君带我出来便足够了，我不会闹夫君的。”
陆青泉拉了拉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凉？趁着我不注意，又不把手好好暖着。”
陆青泉的手暖乎乎的，握过来时，如火焰般的温度包裹着。
秦风不自然动了动手指，笑嘻嘻道：“没事，我不冷。”
飞雨也有些懊恼，出门倒是忘记带手炉了，“都是奴的不是，忘记带手炉了。”
“无妨，把手放在袖子里，过一会儿便暖了。”陆青泉捏了捏他的手，说完后便把手伸了回来。
秦风只好顶着严厉的目光，把手放在袖子里，双手交错着抱在腹部。
沿街而走，来到闹市中心，这附近房屋紧密且精致，瞧着不像普通人住的地方。
院子被高墙围住，墙内的树木向上生长，枝丫从墙檐垂落。
小河从右到左，中间有一座石桥，石桥两头矗立着石像。从石桥上走过，低头往下看时，小河清澈到底。
石桥前方的楼房高达三四层，而千蕴茶楼就在前方，【千蕴】二字充满了风流倜傥的意味，瞧着就令人放松、愉悦。
茶楼的大门半掩着，能从半开的门缝望见里面的桌椅。瞧着没人，很是安静。
飞雨动作微顿，低头看了眼陆青泉，“二爷……”
陆青泉面色淡淡，直视前方的茶楼，“你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同阿风在这里稍等片刻。”
飞雨松开手，大步往前，直接进了茶楼。
秦风有些惊奇，把轮椅推到一边儿，“夫君怎么不进去？我们要等什么？”
陆青泉神色懒散，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只是想看看，这茶楼与布庄有什么区别。茶楼是父亲无奈之下补偿给我的，我倒是想瞧瞧，这其中又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
别人家的父亲都为子女打算，而他的父亲不一样，处处防着他，生怕他夺了陆家家业一样。
也是，一个杀妻害子的人，又能有多少良心？
每每想到这里，陆青泉心里就想笑，父亲明明是靠着娘起家，却没想到结局是如此的荒唐可笑。
他眼中带上几分凉薄，让人瞧着有些心惊。
秦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夫君别难过，以后有我，我们不要坏人。”
陆青泉握住他的手，勾唇笑道：“阿风说得是，我们不要坏人。”
秦风：……
你能不能先把手拿开再说这话？
秦风面不改色抽出自己的手，看向前方的情况，飞雨进去有一会儿，还没出来。
他语气迟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陆青泉偏头看去，唇角的笑就没下来过，不以为意道：“大事倒不至于出，小事怕是不断。”
据他所知，这茶楼的管事眼高手低，看不起百姓，唯捧贵族老爷。
他让飞雨先进去的原因，就是想看看，这事是不是真的。
耐着性子等了许久，门口便传来了动静。
飞雨被几个护卫推搡着出来，管事穿着玄色长袍，打理得一丝不苟，神色间尽是鄙夷。
“哪里来的人？没钱也敢来这茶楼吃茶？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这可是陆家的茶楼，你这穷酸样也敢来吃茶？”
飞雨这会儿已经被几个护卫包围了，还在据理力争，“账目上明明写了五两一壶茶，我给了银子，凭什么不能吃茶？”
“哟，你还敢顶嘴？”管事“呸”了一声，凶狠的双眼扫向四周，“看什么看？这是千蕴的事，走走走！”
原本因为争执来观看的人，被这么一呵斥，都四散走开了。
只是在离开前，眼睛却还看着门口，眼底浮现出惋惜和愤愤不平。
这千蕴茶楼交给这样的人来管理，可真是自毁招牌。
秦风下意识看向陆青泉，却见他脸上神色平静，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声音轻缓而冷，眸子带着冷沉，“阿风，看来这茶楼，要换个人来当这个管事了。”
秦风推着轮椅朝茶楼走去，不知为何，心跳都加快了许多，浑身有些轻飘飘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陆青泉生气，那茶楼的管事可能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第一次遇见这事，心中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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