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些纹样,在堂里看得多了,自然就能认出来了,寻找之法也不是特意学来的,我一届女流能跟着出来的机会并不多,寻常时间我喜欢在堂里找些书看消磨时光,这便是从书上看来的。”
“真的?”裴云转手把刀收了,唇角勾了勾。“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这正好有几个问题考考你。”
许如是一口答应下来,不是许如是吹,这不是专业对口了嘛,怎么说自己在现代也是正经985大学研究生毕业,修文物无数。
“安福,拿东西来。”裴云冲着门外喊了一声,但眼睛却一直盯着许如是,仿佛要将她看穿一样。
没过一会,安福就拿着几片碎瓷片和一张烧毁了3/4的古纸过来,放在了那张书桌上。
裴云微微侧了一下头示意她,看来这就是考题了。
许如是也不含糊,走到桌前扫了一眼,心里大概有了谱。但她没急着说话,指尖逐个捏起瓷片,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边边角角的纹路要辨,断口的新旧得摸,连背面沾着的细灰都捻了捻。
倒不全是怕看漏了什么。实在是刚才的事来得太急,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总得借着这点功夫,把那些飞散的念头一点点拢回来。指尖触着冰凉的瓷面,倒比什么都让人踏实些。
“怎么样,时间够了吧?”裴云的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催促,眼皮半抬着扫过去,目光里明晃晃透着几分审视。他倒要瞧瞧,这人是真有几分能耐,还是在这儿故弄玄虚诓他呢。
许如是把最后一片瓷片轻轻放回桌上,指尖还沾着点瓷面的凉意。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股定下来的稳:“够了。”
说着便侧身让开半步,露出桌上按纹路摆好的瓷片,说道:“这片瓷片白里微微透着淡绿的色调,花纹边缘青色更深,应该是青白瓷。纹饰偏常见,应该是民窑烧制,看工艺应该是宋代的。”
话音刚落,她抬眼望向裴云。视线交叠的刹那,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只下颌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许如是心里当即落定,指尖从瓷片上收回,语气平静无波:“看来,我说对了。”
“下一个。”
许如是拿起下一个,继续讲着它们的胎质与胎色、釉色与釉质、纹饰、工艺、时代特征,确实无一例外都说对了。
“最后一个。”裴云伸手指了指那张残缺的纸张。
说实话这堆东西里唯独这个许如是最拿不准的,一张已经烧了3/4的古纸,上面的字被烧的只剩一列,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没法从内容入手,便只能说个大概了。
“这张古纸感觉是金粟笺纸,按理来说应该在前朝才出现,专供寺院写经用,可这上的字却是更早之前较为流行的字体。”许如是仔细摸着纸辨认,总感觉哪里不对,这纸似乎与旁的金粟笺纸有些不同。
裴云轻笑了一声,起身从她手里把纸拿了过来,交给了安福。
“金小姐,真是学识渊博。”裴云打量着她,转头吩咐道,“安福给金小姐斟茶。”
“是。”安福答道。
许如是刚要接过那杯茶,指尖触到杯沿的瞬间,安福的手却猛地一颤,那茶杯便生生地掉了下去,滚烫的茶水泼溅而出,尽数浇在许如是手背上,烫得她手猛地一缩,手背霎时泛起红肿。
许如是抬头对上裴云的目光,这厮正勾着唇角,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玩味,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明摆着又是在试探。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样没完没了的试探,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怎么毛手毛脚的,金小姐没事吧。”
假惺惺!许如是脸上抽动了几下,假笑着摆手,“没事,没事。”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有人来报的声音,安福出去没多久,便回来附耳跟裴云说着什么,只见裴云轻微地点了下头。
再次抬眼对上目光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孔。许如是算算时间,估摸着是裴云放出去的探子已经把她的祖宗八辈都探查干净了。
“行了,天色不早了,金小姐在这休息吧。”裴云站起身,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
似是没想到会被人叫住,裴云愣了一下说道,“金小姐还有事?”
“为什么帮我?”
“金小姐说笑了,例行检查。”裴云勾了勾唇角,又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恐怕不止是例行检查吧。”许如是拦住了他的去路。
“嗯?”
“你一开始怀疑我是奸细,可是盗墓者,按律当斩,你并不需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直接将我处死就好。但你却没这么做,反而把我带到你的书房,回答这些问题。所以你也有求于我对吧,换句话说我现在还不能死对吧。”
其实许如是心里也没底,但看现在的情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比起明天路上趁机逃跑,不如直接从根源上解决。
掌声突然响起来,很轻,刚好把许如是的思绪斩断。
裴云收回手,指尖还保持着半抬的姿势,目光落在她脸上,说不清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金小姐是个聪明人。”他顿了顿,声音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沉,“只是有时候,太聪明的人,总让人忍不住多担几分心。”
许如是握着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她抬眼时,目光越过桌面直直望向他,声音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哑:“我们合作吧。”
顿了顿,她垂下眼,盯着那些冰凉的碎片,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但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裴云打量了她一番,半晌说道:“好,金小宁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想好了告诉我。”
“许如是。”
裴云眉头微蹙,飞快的回答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但转瞬又恢复如常,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如是感觉自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不知道这厮到底要她做什么,但是自己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太棒了!
“既然我们是合作关系,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见裴云要走,许如是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说道。
那点布料接触的地方像沾了什么脏东西,裴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拽回袖子。看见他的反应,许如是只能讪讪地缩回手,脸上陪着笑。
“想问便问。”裴云不耐烦道。
“你叫什么?后面要我干什么?今晚我住哪啊?”
“裴云,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一会安福会带你去你的屋子。”扔下这句话裴云就直接走了,也不管她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许小姐跟我走吧。”
许如是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装男,但市面上还是得陪着笑,冲着安福点了点头。
安福带她去了院子里的一间卧房,说道“您先住这吧,有事等我明天来了您告诉我,我帮您安排,但您没事最好不要出这个院子。”
“好的,谢谢。”
“没事。”说完安福便退下了。
安福的话虽恭敬,但实际上却是不容置疑的,这也意味着从今往后不知道多久只能暂时在这个别院里住着了。
许如是环顾了一下这个屋子,一进门就能看见一张木质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房间的另一边摆放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墙壁上面挂着几幅简单的水墨画,为房间增添了一丝生气。房间的陈设虽然朴素了点,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她来说倒也足够了。
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感觉比她一辈子经历的都复杂、刺激。她浑身的筋骨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往床榻上一靠,紧绷了整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烛火在案头明明灭灭,映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意识在倦意里浮沉片刻,眼帘便缓缓阖上了。
另一边,
安福从别院出来,看到裴云正在别院门口等他,便快步上前小声告诉他:“都安排好了。”
“找人看紧她。”裴云命令道。
随即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回府。”
马车上,裴云阖上双眼,脑中浮现今天许如是要跟他合作的画面,伶牙俐齿,倒真有那山间土匪之相。
“此女不可全信,还须尽快找到更能拿捏住她的手段,让她完全为我们所用。”
“是,主子。”
裴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开了眼说道:“你再去查查许如是这个名字。”
“您是怕此人是冒充的?可咱们的人已经去查过了,这人就是金小宁啊。”安福问道。
裴云摇了摇头,道:“虽然不会是假冒的,可此人是在蹊跷,还是谨慎为妙。”
说罢,裴云又将眼睛缓缓合上,可是这次眉头却微皱,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半晌,安福的声音打断了他,“主子,到了。”
裴府
月光洒下,门侧的两株老槐,枝叶舒展如伞,浓荫几乎遮了半扇门,将月光割断。
待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经过花园,花园里的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边角都透着讲究,连石板路边的青苔都长得规矩,走进去像踩在画里似的,跟陵里别院的风景大不相同。
初来那时,这里也和别院一般,杂草疯长、荒得没个模样。是裴云耐着性子,一锨一剪地拾掇,日日琢磨,才把这满园荒芜,细细酿成了如今这般精致模样。
裴云径直走向书房,吩咐下去谁也不许打扰,便又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安福刚想劝说两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裴云拒之门外。
书房内,
裴云拿着那张被烧毁的信纸,看了半天,嘴里念叨着:“专供寺院”。
前朝,专供寺院写经,用的却是前朝不再流行的字体。这桩桩件件到底有什么联系呢。裴云捏了捏眉心,这要怎么查,能获得这种纸的寺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若是挨个查必定会打草惊蛇。
裴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安福叫了进来,跟他交代了几句。
交代完了以后裴云示意他下去,却看见安福嘴唇抿了又张,喉间滚了滚,又把话咽下去了。
“有话快说。”
安福急忙点头道:“主子,这金..不是许小姐靠谱吗,她说啥您信啥,万一咱们中计了怎么办,您可别被美色蒙蔽了。”
合着这是不信他呢,怪不得一副要说不说的表情,裴云冷哼了一声说道。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现在根本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靠不靠谱也是唯一的突破口了,总之谨慎行事吧。”
安福走了以后,裴云回到卧房,不知是不是又提起那桩事的缘故,这一夜,裴云睡得并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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