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二十八年,隆冬腊月。
正值一年的雪期,风里时常卷着一些碎冰,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
他跪在雪中一动不动,白雪慢慢埋住了他的发梢和睫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冰冷的剪影。
“臣检举何清郡王,私藏**、意图谋逆。”
“臣检举何清郡王,私藏**、意图谋逆。”
“臣检举......”
就这样不知说了多少遍,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换来的却是没有回应,好像大雪掩盖了一切声音,听不见牢门铁链的哐当,听不见冤魂在寒夜里的呜咽,连刑场上最后一声嘶哑的祈告,都被落雪捂得严严实实。天地白得晃眼,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挣扎与不甘,都该被这无声的雪彻底掩埋,连一丝痕迹都不许留下。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却感觉浑身正在被炙烤,浓烟钻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喘不上气。
猛地睁眼,大火正肆意蔓延下去,整个郡王府都陷在一片火海当中。尖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又被吞没。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救火,他踉跄着扑向那片翻腾的火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燎得脸颊生疼,浓烟呛得他不住咳嗽,眼泪直流。可就在快触碰到的一瞬间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形容枯槁的人,人吗?不,是鬼魂,可是为什么他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们好像一直在低语,在说什么,听不清。灵魂好像知道了他的诉求,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声音逐渐变得扭曲,救我,我好疼,报仇,报仇,混乱的语句掺杂着,这些灵魂开始发出尖叫,声音大得让他无法忽略任何一句话。
裴云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心脏一下下撞着胸腔,像是要把刚才那场窒息的噩梦,从骨头缝里一点点震出去。额前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濡湿了枕巾。
方才梦里的火光还在眼前晃,耳边似乎还缠着那些细碎的尖叫,他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一片模糊的光影,宣告着夜晚的结束。
另一边,
天刚蒙蒙亮,窗纸还浸着层淡青色的微光,许如是已经披衣起身。铜盆里的水带着清晨的凉意,她蘸着水细细拭过脸颊,镜中映出的眉眼间凝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像蒙着层薄霜。
擦干手,她从书案最下层翻出几张泛黄的纸,笔尖蘸墨时微微发颤。“守陵大臣”四个字先落了纸,笔锋凝滞,跟着,她顿了顿,才缓缓写下“裴云”二字。
墨在纸上慢慢晕开,她指尖悬在字上,迟迟不敢落下。若与她猜想一般,此人为守陵大臣,自古守陵大臣基本由皇亲贵族担任,可是裴云这个名字她却没有在书上见到过,裴姓也从未是过国姓。
这到底是哪?架空时代?魂穿小说?今后的每一步要往哪走?金小宁在这里的故事是什么?无数个念头在心里翻涌,像檐下缠绕的蛛网,缠得她透不过气。
心底愈发的浓重的迷茫,让她红了眼眶,她抬手往眼角按了按,指腹先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意,才发觉不知何时已落了泪。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的纸页翻飞,最终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许如是刚要伸手去捡,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抢先一步把纸捡了起来。
“这么在意我。”裴云嗤笑一声道。
“说吧,要我干什么。”许如是赶紧把那些没来得及收的哽咽、泛红的眼眶、发颤的指尖,全都囫囵个儿压下去。
“那间书房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随便用,里面我会定期找人来放一些书,你可以随便看,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这,除了这个院子哪也不要去,也不要让别人看见你。”
裴云滔滔不绝的说着,忽略了许如是那一脸费解的表情。
“裴大人你是在说笑吗,我听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如是微微皱眉,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多学点知识,如果能提供给我一些关于昨天那张纸更多的线索,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裴云朝她微微颔首,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倒真像是个谦谦君子。
许如是若不是昨日亲眼见他那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此刻怕是真要被这副温和模样骗了去。
他笑时眼角的弧度明明恰到好处,可落在她眼里,却是一种无声的威胁,看来是要把她圈养在这,既不会透露他的秘密,还能在这帮他找线索。
“那我有线索怎么联系你?”许如是悄悄攥紧了衣袖,她本还打算多从裴云身上套点话出来,至少让她搞清这到底是哪。
“等着吧,我和安福来的话你都可以说。”裴云无所谓的耸耸肩,不是对线索无所谓,而是他断定这人也再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正如裴云说的那样,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两个人过的都是这种相敬如宾的生活。
裴云偶尔会来书房处理一些事物,其余时间这偌大的别院里只留她一个人,他从不过问也似乎不在乎这间别院里的人和事。
许如是一个人也落得清闲,看看书,在院子里种种花草,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这段日子恐怕是许如是上辈子加这辈子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光了。
直到某天,裴府里
裴云一边处理这公务,一边听着安福给他汇报。
“主子,这七个寺里符合年纪的方丈写的祈福文都在这了。”安福拿着东西走过去,放在他桌上,颤颤巍巍的说道。
“如何?”裴云淡淡的瞥了一眼,桌上那堆纸张。
“没……没有发现。”安福的声音低了半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紧。他眼帘垂着,不敢抬眼看裴云。
裴云的手猛地攥紧桌上那摞祈福文,指节绷得发白,纸页被捏得皱成一团,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跟着手臂一扬,那叠纸便被狠狠抛向空中。
雪片似的纸页在空中炸开,墨写的“平安”“昭雪”在风里乱舞,转眼便纷纷扬扬坠下来,有的擦过他脸颊,有的撞在梁柱上,最后全散落在地。
他僵在原地,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胸口剧烈起伏,望着满地狼藉,眼底的红血丝一点点漫上来。
这些天来,他几次都以为自己就要找到线索,就这么断了。父亲那些说不清的冤屈,他找了这么久的头绪,就这么断在这几张纸上。他没再动,就那么站着,肩膀微微垮下来,像被抽走了力气,只有眼里那股子气,还梗在那儿。
“主子,都怪小的们没用,我这就再去找别的线索。”安福实在不忍看着裴云这副样子,当年那场灾祸他是亲眼目睹的,三百多口的郡王府,一夜之间烧成灰烬,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裴云有多痛。
眉心突突地跳,额角的筋络跟着抽痛,他没抬头,摆了摆手,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都下去吧。”
指尖按在太阳穴上,按得用力,想把那阵胀疼按下去。“我一个人待会儿。”他补充道,尾音轻轻发颤,安福还想劝说什么,听到这句便也只能作罢。
又一次,还是这样无疾而终。那股空落落的钝痛刚漫到心口,就被太阳穴的抽痛盖了过去。他垂着眼,眼睫垂得低低的,不想让人看见眼底那点撑不住的疲惫,只任由按在额角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复仇的种子在心里埋下,起初只是针尖大的一点,藏在皮肉里,不显山不露水。可日子越久,那东西长得越疯,细藤顺着血脉往上爬,缠过他的骨,绕上他的喉,夜里能听见它抽芽的声响,沙沙的,一直在催他:不能忘,不能停。
安福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跑回来,说道:“主子,昨天许小姐说让您空了,去她那一趟。您说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裴云放下在额头上的手,听着安福的话突然低低的笑起来,再抬眼时那点笑意早散了,只剩下戾气。
“我还没找她,她倒先找起我来了。”他磨着后槽牙,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跟自己较劲,又像在对安福说,“我当她是条线索,她当我是个傻子。”
他忽然站起身,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安福缩了缩脖子。“走,既然送上门来,我倒要问问清楚。”
说罢,他抬手扯了扯衣襟,动作带着股不耐烦的狠劲,抬腿向门外走去。
别院内,如今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杂草早被除得干净,露出青石板的纹路,那枯藤不知何时被剪了去,老梅树旁竟新栽了丛蔷薇,藤蔓顺着廊柱往上攀,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缀了满架,风一吹,香得人鼻尖发颤。
阳光斜斜落在石阶上,暖融融的,照得墙角新冒的青苔都透着点嫩。再不是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了,因为许如是的悉心照料,一点点活过来,连风里都裹着草木的清新,软乎乎的,沾得人衣袂都带了暖意。
许如是一如往常在院子里坐着,晒晒太阳,看看书,懒洋洋的,想着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错的。
困意袭上心头,刚想就着大好的阳光睡一下,就不知被谁把院子大门用力打开了,许如是的这点困意也被彻底弄没了。
“许小姐好不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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