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宫廷晚宴上那场短暂而尖锐的交锋之后,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瑟琳娜的心头。卢西恩那句冰冷的讽刺,日夜在她耳边回响。与其像痴人说梦一样等待他主动放下仇恨,还不如她主动出击,在他羽翼彻底丰满之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
经过一番“精心策划”的撒娇和保证,瑟琳娜终于说服了父亲,允许她前往位于帝国南境的“落日葡萄园”进行“视察”。
行程定在初秋。离开帝都那天,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什么。瑟琳娜坐在豪华的马车里,看着窗外逐渐陌生的景象,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只有一种逃离牢笼、却又踏入未知战场的紧张感。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车队后方遥远的地方,一个瘦削而坚韧的身影,如同荒野中的孤狼,正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卢西恩站在高处的山坡上,秋风吹拂着他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他看着那列象征着维尔德家族权势的车队缓缓驶离帝都,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也要离开帝都了。宫廷侍从的身份已经完成了初步的使命,让他得以喘息,并接触到了一些边缘的信息网。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瑟琳娜·维尔德,这位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她的动向,无疑是他计划中一个值得关注的变数。他并不知道她具体要去哪里,但“南方”这个方向,足以让他做出某些安排。
路途漫长。瑟琳娜无心欣赏沿途的田园风光,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里研究着关于庄园的更详细资料,以及她记忆中那些零碎的、关于未来经济走向和农业技术的知识。她必须让这个庄园起死回生,而且要快。
几天后,车队进入了南境行省。这里的空气更加湿润温暖,景色也与帝都周边的规整大不相同,多了几分野性与勃勃生机。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庄园的前一天傍晚,天色骤变。
浓厚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狂风卷起尘土,吹得马车剧烈摇晃。远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
“小姐,看样子要下暴雨了!前面不远有个废弃的猎庄,我们是否先去那里避一避?”护卫长策马来到车窗前,大声请示。
瑟琳娜看着窗外恶劣的天气,点了点头:“快去!”
车队加速,在豆大的雨点砸落之前,勉强冲进了一处位于山林边缘、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的猎庄院落。
猎庄的主屋还算完好,只是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仆人们迅速清理出一块干净区域,搬来马车里的软垫和毯子,为瑟琳娜布置了一个临时的休息处。
屋外,暴雨如注,狂风呼啸,仿佛要将这孤零零的猎庄彻底撕碎。雷声在头顶炸响,闪电如同银蛇,撕裂昏暗的天幕。
瑟琳娜裹着厚厚的羊毛披风,坐在壁炉前,听着屋外的风雨声,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这种天气,这种偏僻的地方……总让人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就在瑟琳娜有些昏昏欲睡时,猎庄那扇破旧的大门,突然发出了“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不是被风吹开的声音,更像是……被人推开了。
所有护卫瞬间警觉,手按上了剑柄。
瑟琳娜也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缩。
一道闪电恰好划过夜空,惨白的光芒透过门缝和破窗,瞬间照亮了门口的身影。
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挑身影,浑身湿透,雨水顺着斗篷的下摆不断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渍。他戴着兜帽,脸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但瑟琳娜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尽管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姿态,那种冰冷而熟悉的存在感……
黑影缓缓抬起头,伸手,摘下了湿漉漉的兜帽。
闪电的光芒再次亮起,清晰地映照出那张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幽深得令人心悸的深紫色眼眸。
是卢西恩。
他就这样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暴雨之夜的废弃猎庄里。
护卫们如临大敌,纷纷拔出长剑,将瑟琳娜护在身后。
卢西恩却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剑锋。他的目光,穿透了护卫组成的屏障,直直地落在瑟琳娜苍白的脸上。
雨水顺着他黑亮的发梢滑落,流过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冰冷的恨意,似乎还有一丝……极度疲惫下的决绝?
他向前走了一步,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瑟琳娜·维尔德小姐。”他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盖过了屋外渐弱的雨声,“看来,我们很有缘。”
瑟琳娜紧紧攥着披风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卢西恩?你怎么会在这里?”
卢西恩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
“避雨。”他给出了一个简单到近乎敷衍的回答,深紫色的眼眸却牢牢锁住她,仿佛在说,“你知道没那么简单。”
气氛凝固了。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眼前的少年虽然落魄,但那身气势却让人不敢小觑。
瑟琳娜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是在跟踪她?还是他本就要来南境,只是因为下雨来这里避雨时的巧合?但无论哪种,情况都对她极为不利。
就在这时,卢西恩再次开口,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紧张的护卫,最后回到瑟琳娜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外面的暴雨更让人心寒:
“看来,每次遇见维尔德小姐都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他指的是街头那枚金币,还是眼前这被迫共享的避雨之所?或者,两者皆有?
瑟琳娜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卢西恩看着她,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又仿佛有冰雪在消融。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瑟琳娜的心中炸响。
“谈一谈?”瑟琳娜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她看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浸透、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少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和他谈?谈什么?谈她当初为什么鞭打他?谈她为什么又“好心”放了他?还是谈她街头那枚侮辱性的金币?
无论哪个话题,都像是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护卫们更加紧张,剑尖微微抬起,对准了卢西恩。只要他有一丝异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格杀。
卢西恩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威胁,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瑟琳娜,深紫色的眼瞳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幽深难测。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陈旧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诡异的对话计时。
“是的,谈一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这平静底下是汹涌的暗流,“比如,谈谈维尔德小姐最近……反常的‘善举’。”
他果然注意到了!从停止鞭打到驱逐出府,再到街头的金币,这一切不符合“恶毒女配”人设的行为,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瑟琳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否认?装傻?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卢西恩审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被冒犯的骄纵,却又微妙地掺杂了点别的东西:“反常?卢西恩,你是不是被雨淋坏了脑子?本小姐做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她微微抬起下巴,试图用惯常的傲慢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我高兴打你就打你,高兴放你就放你,高兴赏你一个金币就赏你一个金币!怎么?难道你还指望我对你这种……嗯……”她刻意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贬低词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他依旧有些不自然站立的左腿,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一丝,“……对你这种人,有什么长远的图谋不成?”
这话听起来依旧刻薄,但比起她以往动辄打骂的作风,已经是天壤之别。
卢西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看到她那颗在恐惧中瑟瑟发抖、却又拼命寻求生路的灵魂。
屋外的雨声渐渐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在两人之间,光影摇曳,气氛诡谲。
良久,卢西恩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图谋?维尔德家的大小姐,会对一个落魄的、毫无价值的皇子,有什么图谋?”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
护卫们的剑立刻逼近一分。
卢西恩停下脚步,无视颈边的寒锋,只是看着瑟琳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还是说,尊贵的艾丽茜娅小姐,终于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嗅到了……风向改变的气息?”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瑟琳娜脑海中的迷雾!
他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知道了什么!试探她背后的维尔德家族,是否察觉到了帝国内部潜在的权力变动,或者……是否察觉了他卢西恩,并非真的毫无价值!
这是一个危险的试探,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将对话引向“利益”而非“私怨”的机会!
瑟琳娜的心跳得更快了,但这一次,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激动。她紧紧攥着披风,指甲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表演。
她故意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不屑和些许困惑的表情:“风向?什么风向?卢西恩,你说话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吗?还是说,在底层摸爬滚打久了,学会了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她不能直接承认,但也不能完全否认。她必须让他认为,她的“反常”可能是源于某种模糊的、基于家族利益的“预感”或“投资”。
她顿了顿,仿佛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算了,跟你这种人多说无益。这地方让你避雨已经是我的仁慈了。等雨停了,你最好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做出不欲多谈的姿态,心脏却几乎要跳出喉咙。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和柴火燃烧的轻响。
瑟琳娜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依旧钉在她的背上,如同实质。
然后,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错觉的低笑。
“如您所愿,维尔德小姐。”卢西恩的声音传来,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雨停了,我就离开。”
“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夜风拂过冰冷的刀刃,“或许我们很快会再见。毕竟,南境的天空,看起来也并不总是那么晴朗。”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重新拉上了兜帽,将自己隐没在阴影之中,仿佛与这破败猎庄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瑟琳娜僵硬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这场短暂而危险的“谈话”结束了。没有明确的答案,没有和解的迹象,甚至没有爆发冲突。
至于卢西恩有没有相信她的说辞,瑟琳娜不知道,她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心中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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