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琳娜对隐藏在橡树林深处的凝视一无所知。她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落日庄园的复苏之中,像一只辛勤的工蜂,试图在寒冬来临前,筑起坚固的蜂巢。
卡尔管事的倒台和后续相对“体面”的处理,在庄园内部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剩下的人,无论是佃农还是工匠,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位来自帝都的大小姐并非是可以随意糊弄的草包,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敏锐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渐渐地,质疑和懈怠被一种小心翼翼的服从和一丝微弱的好奇所取代。
瑟琳娜推行的改良措施,在经历了初期的磕绊后,开始显露出些许成效。新补种的葡萄苗在精心照料下顽强成活,焕发着嫩绿的光泽;酿酒工坊按照她的新流程酿造出的第一批试验酒,虽然量少,但口感竟比之前的积压货色清爽醇厚了许多,这让原本持怀疑态度的老酿酒师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最大的希望,寄托在那片坡地的土壤分析结果上。她派去帝都的心腹带回了老学者的回信,信中以激动的笔触确认,那片坡地的土壤成分确实极为适合种植一种名为“月光尘”的稀有香料,这种香料因其独特的香气和据说能宁神静气的功效,在贵族和富商阶层中价值千金,往往有价无市。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强心剂,让瑟琳娜欣喜若狂。她立刻着手规划,划出那片坡地,开始筹备“月光尘”的试种。这是她翻盘的最大希望,必须谨慎再谨慎。
卢西恩如同阴影般缠绕在庄园的外围。他并没有直接现身,而是通过那些对维尔德家族并非完全忠心的边缘人物,一个因为卡尔倒台而心怀不满的原副手,一个被艾丽茜娅新规触犯了利益的酿酒工头,甚至是一个单纯被他用金钱或恐吓收买的佃农——构建起一张简陋却有效的信息网。
瑟琳娜每日的行程,她关注的重点,她对那片坡地的兴趣,甚至她偶尔在书房熬夜后露出的疲惫神情,都通过这些隐秘的渠道,一点点汇集到卢西恩那里。
当他得知“月光尘”的存在时,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算计。他几乎能想象出瑟琳娜看到那封回信时,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多么耀眼,又多么……可笑。
他并没有出手破坏。相反,他暗中推动着。他利用收买来的那个酿酒工头,在瑟琳娜为“月光尘”寻找有经验的种植者遇到困难时,“恰好”推荐了一个看似老实巴交、实则由卢西恩安排的“老农”。他甚至通过某些地下渠道,将一小袋品质上乘的“月光尘”种子,“辗转”送到了那个被收买的佃农手中,再由他“偶然”献给大小姐,解决了瑟琳娜寻找种源的燃眉之急。
他像一个耐心的园丁,不仅没有拔除这株希望的幼苗,反而悄悄为它施肥浇水,看着它茁壮成长。因为他知道,希望越大,当它被彻底碾碎时,带来的绝望才越是彻骨。
与此同时,卢西恩自己的势力也在南境悄然滋长。他凭借在帝都宫廷短暂积累的人脉和洞察力,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和机遇的敏锐嗅觉,开始介入南境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他与本地一些不得志的低级军官结交,通过为他们解决一些“麻烦”换取忠诚;他与在灰色地带游走的商队首领达成协议,利用他们的渠道传递信息和物资;他甚至暗中接触了一些对现任南境总督不满的地方小贵族。
他的动作隐秘而高效,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南境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因他的到来而开始涌动。
偶尔,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卢西恩会再次出现在那片橡树林的边缘。他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或者说,一个等待收割的死神。
他看着瑟琳娜亲自监督“月光尘”的播种,看着她蹲在田埂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珍贵的种子埋入土中,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那一刻,她美得惊人,也脆弱得惊人。
卢西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恨意、嫉妒和强烈占有欲的复杂痛楚。
“尽情期待吧,瑟琳娜。”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如铁,眼底却燃烧着幽暗的火焰,“期待你的‘月光’照亮这片土地。”
他会让她成功,让她品尝到胜利的甘美。然后,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刻,他会亲手夺走一切,将她从云端拽入他亲手为她打造的、华丽的囚笼之中。
一天天过去,或许是南境的水土确实格外眷顾这种娇贵的植物,又或许是卢西恩在暗中提供的“帮助”确实专业,那片原本荒芜的坡地上,悄然萌发出了一片片银绿色的嫩芽。它们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仿佛真的沾染了月华的尘屑。
消息在庄园内部小范围传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佃农们看向瑟琳娜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畏惧,逐渐掺杂了真正的敬畏和一丝微弱的希望。这位大小姐,似乎真的拥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瑟琳娜自己也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悦与更庞大的压力之中。她几乎住在了那片坡地旁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亲自记录每一株“月光尘”的生长数据,调整灌溉和遮阳的方案。她瘦了些,原本白皙的皮肤被南境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浅蜜色,眼底带着疲惫的青黑,但那双蓝色的眼眸却比在帝都时更加明亮,充满了专注和……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如同最诱人的毒药,透过那双隐藏在橡树林深处的眼睛,一丝不差地传递到了卢西恩的心底。
他看着她在田间忙碌,看着她与那些粗鄙的佃农认真交谈,看着她因为一株病苗而蹙眉,又因为找到解决方法而展露笑颜。那笑容纯粹而明亮,刺得他眼睛生疼。
恨意在与日俱增。他恨她过去施加的屈辱,更恨她现在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活力”。她怎么敢?在对他做了那些事情之后,怎么还能如此……毫无负担地投身于新的生活?
但另一种更为阴暗的情绪,也在疯狂滋长。他想要将那抹鲜活的光彩彻底掌控,想要看着她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最终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这种占有欲强烈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却又无法抑制。
他的网,收得更紧了。
通过那个被他安插进来的“老农”,他不仅确保了“月光尘”的顺利生长,更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庄园的其他方面。他“建议”瑟琳娜将庄园有限的资金更多地投入到“月光尘”的扩张上,甚至“帮助”她联系了几个看似可靠、实则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商人,预定了未来收获的“月光尘”。这些订单价格优厚,让瑟琳娜更加坚信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也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将庄园的命运与这些隐藏在幕后的交易捆绑得更深。
与此同时,卢西恩在南境的势力扩张也进入了新的阶段。他利用一起精心策划的、嫁祸给现任总督亲信的走私案,成功地拉拢了南境守军中的一名实权派中层军官。通过操控一次小规模的、针对敌对商队的“匪患”,他让那个与他合作的商队首领更加死心塌地。他甚至利用瑟琳娜庄园出产的、品质优于市面的少量新酒,作为打通某些地方贵族关节的敲门砖。
他的力量,如同藤蔓般在南境的权力缝隙中扎根、蔓延,静默而有力。而这一切,忙碌于庄园事务的瑟琳娜毫无察觉。她看到的,只是庄园日渐好转的迹象,是她那“月光尘”坡地日益繁茂的银绿。
然而,危机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露出獠牙。
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伴随着罕见的冰雹,袭击了庄园。
瑟琳娜被雷声惊醒,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的“月光尘”!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穿着睡裙就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坡地上,一片狼藉。娇嫩的“月光尘”幼苗在冰雹的摧残下东倒西歪,银绿色的叶片破碎不堪,沾满了泥泞。几个守夜的佃农正手足无措地试图用草席遮盖,但收效甚微。
瑟琳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些幼苗是她全部的心血和希望!
就在她感到一阵绝望的眩晕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穿透雨幕:
“现在遮盖,已经太迟了。”
瑟琳娜猛地回头。
卢西恩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没有打伞,浑身湿透,黑发紧贴着脸颊,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流淌。他就那样站在雨里,深紫色的眼眸在暗夜中亮得惊人,平静地看着她和那片被摧毁的希望。
“你……”瑟琳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震惊和恐惧让她一时失语。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种时候?
卢西恩没有理会她的惊愕,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坡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冰雹毁掉的是叶片,但只要根茎未伤,就还有救。”
他走上前,无视瑟琳娜警惕后退的动作,蹲下身,熟练地拨开一株倒伏的幼苗,检查它的根部。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带着一种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的老练。
“需要立刻排水,防止烂根。折断的茎叶需要修剪,避免消耗养分。”他站起身,看向艾丽茜娅,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滴落,“如果你信得过我,我知道一种药剂,可以促进受损植物的恢复。”
瑟琳娜怔怔地看着他。他出现在这里,提出帮助,这一切都太诡异,太不符合常理。他是来看她笑话的?还是另有所图?
可是,看着那片被摧毁的幼苗,看着卢西恩那双在雨夜中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说服力的眼眸,她发现自己几乎没有选择。
“……什么药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卢西恩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一种……很有效的药剂。”他缓缓说道,目光如同实质,缠绕在她被雨水淋透、瑟瑟发抖的身上,“不过,配置需要一些时间和……特殊的材料。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详细谈谈?比如,你的书房?”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却又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瑟琳娜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幽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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