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谢桉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正对着一局残谱,烛火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单膝点地,正是影七。
“主子,查清了。”影七的声音低沉无波,
“楚叙之将军,三年前确以流民身份入京,记录在册。
其后投身行伍,因功累迁至昭武校尉,半年前西南一战斩获敌酋,擢升为抚西将军。所有履历、人证、物证俱全,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谢桉落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黑子叩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响。
没有破绽?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他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疑云。
影七稍作停顿,继续禀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属下在其卧榻之下,暗格之中,发现了此物。”
他双手呈上一本装帧寻常的蓝皮话本。
谢桉接过,指尖触及粗糙的封皮,上面并无书名。他随意翻开,起初目光尚算平静,但很快,他的眼神骤然凝固。
那话本中的主角,竟赫然顶着“燕世子”的名头,而其中内容,更是不堪入目。
字里行间,尽是些淫词艳曲,将“燕世子”描绘成一个……一个在他人身下婉转承欢的角色。
更让他脊背发寒的是,其中某些隐秘的癖好、甚至是身体上极为私密的特征描述,竟与他本人……有着惊悚的吻合!
这绝非寻常的臆想之作!
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与被冒犯的冰寒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谢桉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紧紧攥着那本薄薄的话本,几乎要将它捏碎。书页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得他眼底晦暗不明,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楚、叙、之。”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喑哑,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在寂静的书房里森然回荡。
夜色已深,楚叙之独自在内室,并未唤人点灯。
他缓步走到床榻边,并未俯身,只随意用脚尖踢了踢那块松动的木板——那是他精心布置的“暗格”。
果然,内里空空如也。
他唇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笑意,非但没有丝毫意外,眼底反而掠过一丝得偿所愿的满意。
那本话本,从内容到藏匿之处,本就是他精心为谢桉准备的“礼物”。
那些虚虚假假、刻意吻合的私密细节,是他亲手撒下的香饵,专为触动那敏锐多疑的神经。
“手这么快……”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懊恼,只有一种鱼儿终于咬钩的悠然,“看来,是看到了。”
他的小世子,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白日的试探,夜半的搜查,行动如此迅疾精准。
那本倾注了他无数隐秘心思的话本,此刻想必正被那双修长的手紧紧攥着,承受着那人滔天的怒火。
裴观野踱步到窗边,负手望着世子府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他几乎能想象出,谢桉看到话本内容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会燃起怎样灼人的烈焰,那张清隽的脸上又会凝上何等刺骨的寒霜。
他非但不惧,心底那簇幽暗的火苗,反而因这意料之中的“反击”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一切,正是他想要的。
"谢桉......"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边缘,"看看我吧,别忘了我。"
五日后,西郊围场。
天气正好,是个舒爽的阴天,云层轻笼着天际,连风都带着几分凉润的软意。
草场上骏马骄驰,锦衣华服的公子们三五成群,人声鼎沸。
忽然间,入口处的喧哗声微妙地低了下去,许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是谢桉来了。
他独自一人,骑着他那匹闻名京城的“照夜玉狮子”——踏雪,正不疾不徐地步入围场。
今日他未穿往日偏爱的素白骑装,反倒换上了一身劲挺深色骑装,银线绣就的流云暗纹藏在鸦青衣料间,低调却难掩锋芒。
墨发以一枚羊脂玉冠高高束起,完整露出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眉目如画,肤色冷白,偏偏唇色又秾丽得恰到好处。
通体雪白的踏雪步伐优雅沉稳,更衬得马背上的主人风姿特秀,清贵无双。
他甚至没有看向任何人,目光淡然地平视前方,可所过之处,几乎所有视线都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有惊艳,有钦慕,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这人怎么就能生得这样好?
正与旁人谈笑的沈昭珏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场中氛围的变化,他猛地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脸上瞬间扬起一个大大笑容,也顾不上方才的谈话,立刻翻身上了他的赤马“追随”,一夹马腹便朝着谢桉的方向迎了过去。
“燕世子!”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驱马靠近,那赭红色的骑装与谢桉的鸦青形成了鲜明而和谐的对比。
谢桉闻声,微微侧过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他身上停驻一瞬,算是打过了招呼。阳光落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你可算换好了,”沈昭珏与他并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纯粹的关切,“这身……也很适合你。”
他耳根微热,后面几个字说得有些快。
谢桉淡淡"嗯"了一声,目光随意扫过场中。那些原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在与他对视前便纷纷谨慎地移开了些许——毕竟这位燕世子容色虽盛,手段却更盛。
众人犹记得那个胆敢亵渎世子的人,至今还在府中躺着养伤。
一赭红,一鸦青,一赤红,一雪白,两道身影并辔而行,一个热烈如当空骄阳,一个清冷似山间寒玉,在这围场之上,构成了一幅夺目而又和谐的画卷。
此刻,他依然是全场的焦点,而策马伴在他身侧的沈昭珏,则成了无数复杂目光中,最靠近那轮明月,也最令人羡慕的存在。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这幅并辔而行的画面:
“踏雪玉狮子,果然名不虚传。”
这声音带着独特的磁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谢桉与沈昭珏同时勒住缰绳,回头望去。
只见楚叙之不知何时已到了围场。他一身玄色骑装,骑在一匹通体乌黑、唯额间一点雪白的骏马上,那马神骏非凡,气势沉雄。
他端坐马背,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先是淡淡扫过沈昭珏,最后沉沉落在谢桉身上,唇边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
“楚将军。”谢桉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方才因暖阳而柔和几分的线条重新绷紧。踏雪似也感知到主人情绪的骤变,不安地踏了踏前蹄。
沈昭珏眉头紧皱,本能地驱动“追随”侧身,隐隐将谢桉护在身后,看向楚叙之的眼神充满警惕。
楚叙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色微沉,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沈小将军这匹‘追随’确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不知今日可有幸与将军切磋一番?”
他这话说得客气,目光却始终不离谢桉,仿佛这场邀约的真正目的,从来都不在赛马本身。
沈昭珏本就因他看谢桉的眼神而不悦,此刻见他公然挑衅,少年意气顿时涌上心头:“楚将军既有此意,沈某自当奉陪!”
“楚将军!”谢桉蹙眉低喝,想要阻止这明显别有用意的比试。
“世子不必担心,”楚叙之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沈昭珏,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不过是寻常切磋,点到为止。”
他顿了顿,玄色衣袖在风中轻扬,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谢桉腰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不过既是比试,总该有些彩头。若是在下侥幸胜出,不知可否请世子……将您随身的汗巾赏予在下?”
这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围场顿时鸦雀无声。
汗巾乃贴身之物,这般公然讨要,其中的狎昵之意再明显不过——这分明是当着满场权贵的面,明目张胆地调戏燕世子。
沈昭珏脸色骤变,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张口欲斥,却被谢桉一个淡定的眼神制止。
“楚将军说笑了。”谢桉的声音冷得刺骨,仿佛能将四周的空气都冻结,“本世子的贴身之物,从不赠予外人。”
楚叙之却也不恼,反而低笑一声,目光在谢桉紧绷的侧脸上流连片刻,这才转向沈昭珏:“既然如此,那便单纯切磋。请——”
令旗挥下的瞬间,两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沈昭珏的赤马“追随”起步迅猛,如一团炽热的火焰率先冲出,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沈昭珏伏低身形,与马匹完美契合,引来场边一片喝彩。
然而,楚叙之与他那匹通体乌黑的“乌雎”却并未被甩开。
乌雎的起步沉稳有力,步伐跨度极大,如同暗夜中无声掠出的幽灵,紧紧咬在“追随”侧后方,距离在进入第一个弯道时已被悄然拉近。
楚叙之控缰的手臂稳如磐石,玄色身影在马背上几乎不见晃动。
他的目光甚至未曾专注于前方的沈昭珏,而是再次越过赛场,精准地投向起点处那道鸦青色的清冷身影。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的刹那,楚叙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锋芒,他猛地一夹马腹,缰绳微调——
“乌雎”领会其意,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嘶鸣,四蹄发力,在弯道处凭借更为精妙的内线切入和强悍的加速能力,硬生生超过了“追随”半个身位!
“好!”场边惊呼再起,这后发先至的超越展现了绝对的实力。
沈昭珏心中一震,感受到身侧那股沉稳却无可阻挡的压迫感,他全力催策“追随”,枣红马奋力狂奔,试图重新夺回优势。
两匹马,一黑一红,在赛道上并驾齐驱,蹄声如雷,烟尘滚滚,将比赛推向**。
终点在即,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就在最后冲线的一瞬,楚叙之手腕再次给出一个极其微妙的指令,“乌雎”的冲刺竟能再次提速,它以半个头的优势,率先冲破终点!
欢呼与惊叹声霎时响起,只是这其中多了几分对这位楚将军深藏不露的实力的震撼。
沈昭珏勒住马,胸膛起伏,他看着前方楚叙之控制住微微放缓的“乌雎”,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抱拳道:
“楚将军骑术精湛,沈某佩服!”
楚叙之缓缓调转马头,气息平稳如初。他并未多看沈昭珏,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策马行来的谢桉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承让了。沈小将军的‘追随’亦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赢了这场比赛,赢得干脆利落。
而他真正想要赢得的“彩头”,此刻正清冷地注视着他。
楚叙之迎向那道目光,唇边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这场公开的较量,仅仅是他宣告存在的方式。
他要让谢桉清楚地看到,无论是赛场,还是其他,他裴观野都有能力,也必须成为最终的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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