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从昏睡中醒来,他依旧是蜷缩着“睡着”的,醒来后,白皙的脸颊上多了些红色的印记,是被他自己压的。他每次昏过去做的梦都很不安稳,醒来之后心绪不宁。
他住到停云阁半个月,除了第一天太累了控制不住地睡着了,其余时候都是被路映川或点一下眉心,或捏一下后颈这样弄昏过去。
“你说过我可以在太清宗上随便选一个山头住。”肖云冷冷开口,他显然对被软禁一事心生不满。
“我也说过我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路映川温和地说,“更何况那是你惹怒我之前我答应你的。在停云阁你依旧可以做任何事,我不会强制你不许出门。”
我只是觉得,不看着你,你就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
于是自那天起,肖云就不允许搬出停云阁。虽然路映川平日里不会管他去哪里,没有禁锢他的自由,但会要求肖云每日在停云阁休息,生活。
又因为肖云素日不爱出门,所以显得很像是被软禁了。
肖云自己住在琼花苑都会失眠,更别说住停云阁,他几乎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心中焦虑,脑中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复盘。肖云自问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做不到心如玲珑计谋胜天,也常常一时看不穿别人的心事,但他胜在有一个特点,就是爱反思,爱多想,凡事他多想三步,就多给自己留退路。
尤其是面对路映川。
肖云那日一是气急攻心,二是去探一探路映川的底线,想知道路映川到底有多爱原主,能为他破多大的例,能容忍他这个外来客到什么地步。
很明显,路映川对二人的感情很自信,他不允许肖云诋毁,但也仅仅是不许,然后禁他的言。对肖云简直不能再纵容了。甚至就算是生气到将肖云关到停云阁,都不禁锢他的自由。
他住停云阁的第二晚,因为睡不好依旧在窗边坐着发呆,路映川也在一旁坐着陪他,就这样两人干坐了三天,最后路映川终于无法忍受,将人抱到床上直接轻轻掐昏了作为休息。
虽然肖云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不得不承认昏过去比坐着干焦虑失眠好多了。
但他就算是昏过去,睡的也很浅,一天之中只休息不到两个时辰,还是把身体熬坏了。
肖云现在休息的时候房间里不能有人,多出一点声音他都会惊醒,睡着的时候,整个人只蜷在床的一角,完全不肯平躺着休息。
今早在停云阁醒来,外面的小童子说李诸英来拜访了。肖云阴郁许久的眸子终于亮了一瞬,他随口问:“来找道君?”
“道君今日不在峰上,李师叔刚要走。”
“他老人家没时间?”他有什么好没时间见人的,一天到晚闲得蛋疼就会折腾他。
肖云出口将李诸英留了下来,李诸英仿佛一点都不惊讶他住在停云阁,对此他给出的解释是:他小时候也在师父的居所被亲自指导过一段时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最近使用灵力时偶有滞涩之感,却没发现什么问题。”李诸英皱眉,“我想这种事大约还是医修更专业,师弟若能帮我探查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肖云笑说:“自然。”
他探了探李诸英的脉,发现跟自己预想的还是有些差距。他下给李诸英的毒按理来说是一个月就会生效,如今看来这个时间也许会延长,因为半个多月过去,李诸英还只是灵力偶有窒涩而已。
“师兄,最近去过什么地方?”
“只去了南疆除魔。”李诸英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是瘴气入体导致的灵气不畅。”肖云抽出一张纸,舔笔写药方:“吃点药试试吧。”
李诸英入南疆不可能不做准备,他虽心底知道自己瘴气入体的可能性很小,但毕竟不善医道,加上从前与肖云的种种,便释然道谢:“多谢师弟。”
一剂药不够就多加几剂,以能把人药倒为准。
肖云送走李诸英,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如果药效不能保证,就不能确定李诸英何时毒发。
他立在停云阁门前许久,直到李诸英的背影完全隐没在下山的路上,他忽然觉得被风吹得鼻子有些凉意。
肖云随手揉了揉鼻尖,蹭了一手血。
鼻血顺着下巴滴落地面,肖云好似无知无觉,他冷静地用手接住像小雨一般滴滴滚落的血珠,鲜血很快在他手心中聚成血洼。
他吩咐道:“去备冰。”那小童子似是看呆了,一时间没听懂:“……什么?”
肖云蹙眉,他感觉好像有血流到了嗓子里,让他说话时一嘴铁腥味,“我要冰块,去备冰,拿一块布包好给我。”
小童子这才跑开。
“不对,要什么冰啊。”肖云想到,这里是修仙世界,怪不得那孩子没反应。他从怀中找出一枚止血的丹药吃了。
止血丹配上冰敷,渐渐地止住了鼻血,肖云用端来的水洗了洗手,其实直接施诀也可以,就是手上都是粘腻的血,不用水洗还是下意识觉得不干净。
血流的多了,肖云感觉又头晕又恶心。
住在停云阁的好处就是,这里人多,路映川又把他养的很精细,每日居然准备了三餐,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毕竟修士辟谷,肖云平日在琼花苑基本什么都不吃,只喝茶,把自己熬成天上只饮仙露的绛珠仙草似的。
只是绛珠仙草下凡给神瑛侍者还泪,他肖云是下凡来给玉衡道君报怨。
每天小童子端上来的饭,肖云随便吃两口就丢下了,不是没心情就是没胃口。他原就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吃饭喜欢叫人陪着吃,不然没意思,但他又不能跟路映川说:师父陪我吃个饭吧,不然吃不下。
他闭着眼缓了许久,睁眼看到小童子抱着一摞衣服等着他换。肖云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难免滴上了鼻血,于是换了一身烟青色带水墨染的常服,衣服和饰物都是路映川为他准备的,不接受也不行,总不能光着屁股抗议吧。
“道君不在峰上,他什么时候走的?”肖云换完衣服,随口问道。
“道君一早就去后山了。”
肖云知道路映川不在问道峰上,于是自如地走进他师父的书房,像是当自己家那样翻找了起来。
书房里有更多小肖云生活过的痕迹,肖云上山的时候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太小了,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大概率是坐不住椅子要在外面疯玩的,但看书房里的小桌子和小椅子,肖云觉得原主小时候大概是一个很乖的小孩子。
因为书桌和椅子都被打磨得很平滑,使用的痕迹很深,但这桌子用几年就不能再用了,因为小孩子身高长的快,只用两三年,他就可以坐到书房里的大桌子上学习了。
在书房里,肖云没找到什么特别扎眼的线索,只在书桌旁的画筒中找到一副卷轴。其他的卷轴都有名姓落款,有的是路映川的好友所赠,有的是写着“肖霁”的名字的字画。只有一副没骨人物画上什么都没有。说是人物画,画上的人没有脸,只有一个背影,淡青的颜色染在宣纸上,让人感觉这人不存在于世间,只存在于书画之中。
这副画上没有提拔和名号,只有一句诗,用草书,细小地写在一边:“我与丹青两幻身,世间流转会成尘”。
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
肖云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人在竹林里站着有点像鬼,匆匆看了两眼便放了回去。他观察到这一幅画的卷轴最老也最破,摸起来甚至有点脆,似乎有千八百年了,因为其他的画都有日期可循,倒推也能知道这副画的年代。
趁着路映川不在,肖云将停云阁逛遍。
在卧房角落的樟木箱子里,肖云发现了原主小时候穿的衣服。为什么很确定这是肖云的而不是李诸英的,因为这衣服跟自己身上的款式和风格一模一样,李诸英可不喜欢,他穿白穿玄穿蓝,但大多是好打理的纯色。
只有原主的衣服上,有很多图案,做的外观漂亮大于实用性。
在层叠的衣服下面,藏着一只玉做的长命锁,用金链子穿起来,玉上镌刻着“万福万寿”。世人都说一只长命锁,锁一旬人寿,而且要从出生开始带,带够十二年。
肖云低垂着眸子看着玉锁,指尖轻轻摩挲。
这是凡间的小孩才会带的东西。修真者的孩子怎么可能只能活十二年?就算锁命,也是得锁一百二十年。
抬头看去,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室内不必自点自熄的仙灯亮起来,肖云才发现屏风后面站着一个人,影子打在屏风上影影绰绰。他心脏猛地停跳了一瞬,而后才冷静下来。
肖云关上箱子:“道君那么喜欢装鬼吓人?”
“没大没小。”路映川嘴角勾起,他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寒气。
问道峰是他的道场,按理说,肖云在问道峰做的一切事情路映川都能感知到,比如小孩儿今天把停云阁翻了个底掉的事情,路映川都感觉到了,跟他在山上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知道徒弟一般不喜欢师父这样随意窥探自己,所以琼花苑和断风崖两处的神识路映川特意避开了,完全不去感知,给了两个徒弟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安全。
但停云阁里不一样,路映川把肖云软禁在这里就是要看起来的,自然不会像从前住在琼花苑那样纵着他。
在路映川眼皮子底下,饭是要吃的,药是要喝的,觉也得按时睡。
小徒弟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他喝的药方也得继续改。
用神识看过去,他的小徒弟浑身都是微红的气息缠绕——这意味着肖云在生气,散发出的一点怒气,被他感知到了。
“静石说这是给你的,为师路过琼花苑替你拿来了。”路映川将两封信笺放到桌上。
肖云起身拿起两封分别来自钟续秋和何怜心的信。拆开匆匆扫过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信纸折叠放回去,他动作干脆又流利,很是赏心悦目。
钟续秋信上说二人闯荡了半个月江湖之后自觉无趣,在黄羊山下寻了一片世外桃源隐居,随信赠两片白桃花。何怜心信中说钟续秋是被仇家打的下不了床,只好在黄羊山下暂住治伤,随信赠了一只竹书签。
“我想要下山,你没理由拘着我。”肖云现在已经试探到路映川的底线,他的要求只要不过分就能被商量着满足,所以直接了当地说:“有药丸吗?我想要。”
路映川含情眼盯着他:“可以不去吗?”
“我尽快回来。”肖云退一步。
冷意在玉衡道君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沉默了很久:“不可以下山。”
“为什么不可以,你说过不会限制我自由。”肖云问道。
玉衡道君:“云儿,听话。什么都可以,下山不允许。你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做什么事,为师可以吩咐怀玉和静石他们去做。”
肖云觉得再多费口舌,路映川大概也不会答应,毕竟路映川既是长辈,实力也比他强,碾死他跟碾死蚂蚁差不多,肖云自然不能要求他跟自己讲道理。
所以他闭了闭眼,一副不满的样子:“我知道了,我不会下山。”
承诺是最没用的东西。这辈子他承诺过的事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最后有机会等他兑现的人和事少之又少。承诺是一回事,他肖云干不干是另一回事。
玉衡道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似的,“我知道你一旦有机会出去,想让你自己回来难如登天。但你尽可以去试试,赌我什么时候能找到你。”
在肖云冷汗快流干的时候,玉衡道君终于离开了这间卧房。
肖云心中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兴奋,手臂微微发颤,路映川走后很久,他才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外。
青年眼中逐渐凝聚狠意。
路映川看出他只是一时妥协,也知道自己无法强硬地将肖云留在山上,即使玉衡道君完全有实力这么做。
所以他放出话,让肖云大可以去试。
肖云怕死,但不代表他喜欢在别人的手底下苟活。路映川找不到其他为他续命的办法,不代表肖云离开他就只能死,他想活,难道不会自己争命吗。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要下山。
玉衡道君这样的正派修士也许不知道,有一种魔功叫做《无量劫》,以夺人修为和性命为自己力量和寿数的修炼方式,相传这样的大魔能够有以万计的寿数,修为更是顶尖。
这种功法听起来就很邪性,为正道人所不齿,况且这功法传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魔修练成功了。原著中,大魔濒死之际一朝悟道,而后大乘,成为世间仅存的能够修炼到大乘的魔修。他所修炼的魔功被魔修们奉为圭臬,一时间《无量劫》流传世间,风光无限。
大魔尸解后,《无量劫》魔典曾被争抢过,有的人得到了修炼了又死了,有的人表面上说要销毁,暗地里将它视若珍宝,后来正道仙盟将它同一销毁,只有一本大魔的原本手札还留存于世。
正派修士不知道这部魔典在哪里,了解剧情的肖云却知道。
黄羊山,将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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