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黛微微一滞，嘴角扯出一抹极其尴尬的笑容：“陛下说笑了。臣女只是想念姑母罢了，陛下于是听岔了。”
真是倒霉透了。还堂堂皇帝呢，还偷听别人讲话。
“李姑娘才是一向最爱说笑。”男人的话意有所指。
不叫自己表妹，开始转口叫李姑娘了。难道真的是生气了?
李青黛嘴角的笑微微凝固住，垂下眼，不敢抬头。毕竟一抬头就会暴露自己充满抱怨的眼神。
此时在姑母的灵堂面前，不是与狗皇帝计较的时候。毕竟姑母身前就老是想撮合她俩，就想着看她当上太子妃。想到这，李青黛的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
此时夜色微凉，灵堂里到处弥漫着熏香还有香烛燃烧的味道，她又想到了那日见着姑母最后一面是的场景了。在佛堂里，闻着香烛燃烧的味道，只是现在是在给姑母上香。
周楚穆不语，从身边的小宫人手里接过几根香，朝着灵位面前的蒲团跪下，朝上方的摆放的灵位拜了拜，周身的气温仿佛都冷却住了。
李青黛见周楚穆跪下了，自己站着也挺尴尬的。想到自己也还没给姑母好好上一炷香，也学着周楚穆的样子跪在蒲团上。
看着平日性子张扬的小姑娘此时身穿素衣，一脸沉思的表情。香烛燃得正旺，烟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弥漫。周楚穆叩首的动作停在半空，目光不经意扫过身侧，恰好落在李青黛脸上。
她垂着眼，长睫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湿意，眼下一片淡淡的红，像是方才偷偷哭过，又强撑着抹去了泪痕。素白的孝衣衬得那点红愈发明显，倒比往日张牙舞爪的模样多了几分脆弱。
周楚穆的指尖在香柄上轻轻摩挲，忽然想起昨夜她攥着牡丹簪气鼓鼓的样子，又想起方才她跟京阳讲话时的冷硬。
此刻这副模样，倒像是把所有尖锐都暂时收了起来，只余下几分藏不住的委屈。
他没作声，重新俯下身，将香插进香炉。
李青黛感觉到他的目光，肩膀微微一僵，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避开那道沉沉的视线。指尖攥着的衣角又紧了紧，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了些。
她现在是在不想在出什么乱子了，只想好好给姑母办完丧仪便出宫。
香烛燃到尽头，周楚穆先站起身。李青黛听见动静，也跟着起身，跪得久了，膝盖有些发僵，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幸好宝珠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不然真的要摔一个大跟头，李青黛心里暗道。
“站稳了。”他淡淡开口，目光扫过她发白的指尖。
李青黛抿了抿唇，没应声，只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灵堂外的风带着夜露的凉，吹得她打了个轻颤。
“陛下，”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等姑母丧仪结束，臣女便出宫。再者臣女住在乾宁宫，虽说是偏殿但也不合情理，臣女还是……”
今日那几名命妇的话她还是听在心里了。
“到时候再说。”周楚穆打断她，脚步没停，玄色衣袍在夜色里划出浅淡的弧度，“李姑娘眼下先把事办妥当罢。”
李青黛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灵堂的熏香混着夜风，闷得人心里发堵。她抬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只盼着这日子能过得快些。
宝珠感觉到了姑娘的疲惫，边搀扶着李青黛，边腾出手来按按李青黛的眉心。
“姑娘之前不是老是念着要当太子妃吗，奴婢看着陛下对姑娘倒是挺好的。那乾宁宫也让姑娘住着……”
“宝珠，我累了，我在这给姑母守夜。”李青黛并不想多说话，毕竟京城内的所有人早就认定她对周楚穆是爱到了心尖上。
她如今就想着替姑母守完夜便好了。
……
周楚穆回了殿，褪去外袍递给宫人，坐在案前翻了两页奏折，却在纸页上顿住。
“秦复。”
在殿外正盘算着等下夜宵去御膳房拿什么好吃的时候，就听到主子冷冷的话。秦复应了声便立即入殿，毕竟他瞧着主子今日去了李姑娘那一趟回来又变成这样了，可能是又挨打击了。
“今日灵堂里，李姑娘都见了谁？”他声音平淡，目光没离开奏折，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有谁跟她搭话了？”
秦复心里一凛，果然是李姑娘。仔细回想片刻：“回陛下，除了京阳公主，便是几位命妇，吏部尚书夫人、礼部侍郎夫人……还有户部那位。”
“她们说了什么？”
“听小的们回禀，无非是些吊唁的话，顺带……夸了姑娘几句丧仪办得妥帖。”秦复顿了顿，见陛下没作声，又补了句，“后来听宝珠姑娘说，命妇们塞了些安神的东西，姑娘也都收下了。”
周楚穆若无其事应了声，指尖在砚台上轻轻敲了敲，墨汁在宣纸上停下，随即晕开好大一片墨痕。
“知道了。”他挥挥手，“下去吧。”
秦复躬身退下，殿内只剩烛火噼啪声。周楚穆望着那点墨痕，忽然想起李青黛方才跟在身后，说要出宫时的样子，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下。
……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灵位前的白幡轻轻晃动。李青黛支着下巴坐在蒲团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守夜的困倦一阵阵涌上来，意识渐渐模糊。
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灵堂角落传来窸窣轻响，像是有人踩碎了地上的碎叶子。
她猛地惊醒，后背瞬间沁出薄汗。殿内只剩她一人，宝珠方才被她支去偏殿歇着了，其他守夜的小宫人候在殿外边。
“谁？”李青黛压低声音，指尖攥紧了身前的供桌边缘，目光扫过黑漆漆的角落。
李青黛拿起宝珠放在一旁的一盏灯上前瞧了瞧，也没发现什么，她以为是老鼠，毕竟半夜老鼠才出来觅食。
声响停了片刻，随即又响起，这次更清晰些，像是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风从殿门缝隙钻进来，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将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瞧着有些渗人。
她定了定神，想起姑母生前说过的话，壮着胆子站起身，抄起案上的铜烛台：“是哪个宫人在此喧哗？”
角落的响动戛然而止。李青黛屏住呼吸，一步步挪过去，烛火照亮地面散落的香灰，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只有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皱着眉放下烛台，刚要转身，却瞥见窗户边上上落着片不属于这里的枯叶。
这叶子瞧着像是从殿外带进来的。
心口忽然一紧，她回头望向紧闭的殿门，方才那响动，分明是从殿内发出来的。
天哪！不会有鬼吧。
李青黛被吓得瑟瑟发抖，正想大声喊着外边的小宫人进来，毕竟人多力量大，人多了她就不怕了。
刚要喊人，殿内烛火猛地一暗，两道人影呼一下地从灵位后显出来。
张三佝偻着背，李四垂着头，两人衣袍上还沾着土屑，脸上灰扑扑的，瞧着累得快散架。尤其是李四，眼下乌青深得像被人打了，瞪着李青黛的眼睛里，怨气混着倦意，几乎要溢出来。
“李姑娘倒是清闲。”张三扯了扯嘴角，声音哑得发涩，“我二人又被主子使唤来找姑娘来了，从宫墙根爬到这儿，腿都快断了。”
张三明显不是很满意那位主子，提到主子的时候咬牙切齿，心里莫名腾起的怒意。
李青黛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情，她已经把沈玉容玉佩那事给忘了。
李四往前挪了半步，脚在地上拖出刺啦声，像是鞋底磨破了的声音：“奉主子的命令来问问姑娘，玉佩什么时候才好？”
风卷着白幡扫过三人之间，李青黛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即使来人不是鬼是人，正因为是人她更害怕了。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她声音发颤，往供桌后缩了缩。
张三嗤笑一声，抬手抹了把脸，露出额头一道新疤：“托姑娘的福，走了密道。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差点没爬出来。”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李青黛心里，她忽然想起姑母最后一面塞给她的那张字条，上面画着的正是佛堂西侧的密道图。
当时情况紧急，她只来得及匆忙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密道，便塞到自己随身戴着的香囊里。只是后来嬷嬷带着她往墙边的狗洞里爬出去，当时她还纳闷了，怎么不走现成的密道，怎么来钻狗洞。
想到这，李青黛愣了愣，往腰间的挂着的香囊掏了掏。香囊是空的。
怎么会?指尖在空荡的香囊里摸了个遍，李青黛的心猛地沉下去。
她急得把香囊往外边掏了个底朝天，里头除了点残碎的香料，什么都没有。难道宫变那日慌慌张张钻狗洞，许是那会儿掉了？
“找什么？”张三见她脸色煞白，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莫不是把密道图弄丢了？”
李青黛没应声，后背的冷汗已浸透了孝衣。丢了字条事小，可这密道被其他人知晓，万一闹出什么事来……
“玉佩的事，”李青黛猛地抬头，声音发紧，“我过几日一定给你们答复。但这密道……”
“姑娘还是先顾着玉佩吧。”李四打断她，抬脚往灵位后瞥了眼，“主子说了，再拿不到东西，下次就不是我们来催了。”
话音未落，两人已转身往灵位后缩去，身影很快隐在阴影里，只余下一阵布料摩擦的轻响，渐渐没了声息。
殿内烛火重新亮起来，李青黛却觉得浑身发冷，心里此时真的是惶恐到了极致。
堂堂一个皇宫里有一个密道，本来是个秘密，现在她却让别人知晓了，还是有些奇怪的人。
她感觉是要被灭九族的感觉。
不对！这密道图她既然丢了，夜鸦又怎么会知道，那密道图也只能掉在宫里头。
夜鸦宫里头又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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