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笑，臣女怎么会便秘呢。”李青黛抿着嘴，咬牙切齿的说道。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别人听出自己的怒气。
“那可不见得，表妹一向有趣。”周楚穆略有所指的话。
李青黛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想怼回去的话在舌尖绕了几回，偏生对上周楚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所有火气突然就泄了半截。
“陛下日理万机，何必总拿臣女打趣。”她别过脸，声音硬邦邦的，像块没捂热的石头，“夜深露重，陛下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周楚穆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以为她是害羞了，忽然低笑一声：“既如此，朕便不扰表妹了。”
话音刚落，他竟真的转身往外走，龙袍扫过地面的声响渐行渐远，留下满殿寂静。
李青黛愣在原地，气鼓鼓地瞪着空荡荡的殿门，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力气都落了空。
“可恶的死皇帝。”她跺了跺脚，抓起案上的锦盒往榻上一扔，“走得倒快！”
她气还没发泄出来，人就走了。算了算了，忍着点忍着点，总归这人总算是走了。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她气呼呼的脸，心里头又气又闷。
正琢磨着，殿外忽然传来宝珠的轻叩声：“姑娘，可要熄灯安歇”
李青黛揉了揉发僵的脸颊，没好气道：“熄了吧。”但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不对劲，迁怒了宝珠，心里愧疚。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那枚牡丹簪被她攥在手心，冰凉的玉质却捂不热心里的烦躁。
她想起周楚穆擦嘴角时的轻柔，想起他说自己绣的东西才算金贵时的促狭，还有最后那句便秘的混账话，嘴角忍不住撇了撇。
“狗皇帝......”李青黛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脸埋进枕间，“明日要是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
在一旁伺候的宝珠听了这般大不敬的话，一脸复杂神色，示意跟自己一旁侯着的小宫人下去，自己一个人在这守着便好。
李青黛话没说完，倦意已悄然袭来。宫变后的疲惫、白日的惊惧、夜里的折腾，终于在此刻一并涌上来，眼皮重得不行，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次日天未亮，李青黛被宝珠轻声唤醒。换上素白孝衣时，指尖触到袖中那枚簪子，她顿了顿，还是取出来放在妆盒深处。眼下最重要的是姑母的丧仪，哪有心思戴这种华丽的簪子。
灵堂里烛火通明，檀香缭绕。李青黛跪在蒲团上，看着姑母的灵位，眼眶阵阵发酸。
宫人们往来穿梭，脚步声压得极轻，连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气音。她核对完今日的祭仪流程，正想叫宝珠去取些清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的声响。
回头一瞧，竟是京阳公主。
李青黛稍微惊讶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今日的确不光是姑母的丧仪，此次宫变中丧生的嫔妃都在一起办了。
她仔细瞧了瞧京阳公主。
往日里总爱穿得花团锦簇的公主，今日一身素白孝衣，头发松松挽着，连惯用的赤金步摇都换成了素银簪。
眼下乌青，眼眶泛红，往日里高高扬起的下巴此刻微微垂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瞧着竟有几分落魄。
李青黛站起身，按规矩福了福身。换作从前，京阳早该翻着白眼冷嘲热讽了，今日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径直走到灵前上香。
香灰落在她素白的手背上，她也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德妃灵位发呆，嘴角耷拉着，连看都没看李青黛一眼。
李青黛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往日的芥蒂忽然淡了。毕竟是亲娘走了，再骄纵的人，此刻大约也只剩难过了。
她默默退到一旁，继续低头整理祭品，殿内只剩香烛燃烧的噼啪声，安静得有些反常。
香烛燃到后面几排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李青黛抬头，见内务府的太监引着几位身着素色褙子的命妇走进来，为首的正是吏部尚书夫人。
“李姑娘节哀。”尚书夫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哀戚，眼神却在李青黛身上打了个转，目光扫过她素净的孝衣，又若有似无地瞟了眼灵堂的布置，那眼神里的探究藏都藏不住。
李青黛依着规矩还礼，指尖却微微发紧。这些命妇的夫家，有的曾是李家同僚，有的明里暗里与李家争过高下，此刻齐聚在此，与其说是吊唁，不如说是来看一场热闹。
“太后娘娘仙逝，原该由宫里的老嬷嬷们操持，偏劳姑娘了。”礼部侍郎的夫人上前，语气亲热得有些刻意，“姑娘年纪轻轻，竟能把诸事打理得这般妥帖，真是难得。”
此时，经历一场宫变过后，真是变了天了。往常京城内有名的恶女便是李青黛一人独占榜首，各种不好的词她都沾上了。如今，只是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开始巴结。
他们都忘记了往常新帝是如何嫌恶李青黛这个表妹了。
这话听着是夸赞，细品却满是试探。李青黛垂下眼，只淡淡道：“姑母待我恩重，这点事是应当的。”
身后几位命妇窸窸窣窣地低语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有几句飘进李青黛耳中。
“……听说圣上昨夜就在乾宁宫歇的？”
“何止，御膳房每日送来的点心都是按着李姑娘的口味备的……”
“你说，陛下这意思，难道是想……”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被一道轻咳打断。李青黛抬眼，见户部尚书夫人正朝那几位使眼色，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给太后娘娘送最后一别吧。”
一众命妇依次上香，眼神却总在李青黛身上打转。她们都是宫里滚过多年的人，新帝登基后迟迟不立后，偏把太后丧仪交给这位李家姑娘，这般反常的举动，傻子都能看出几分端倪。
尤其是瞧见李青黛虽穿着孝衣，眉宇间却难掩清丽，实在是个美人。再想到圣上不让李丞相辞官回乡传闻，心里的算盘打得更响了。
若真是这位入了宫，将来便是后宫第一位主子，此刻不攀附，更待何时？
“李姑娘连日操劳，可要保重身子。”一位夫人上完香，特意走到李青黛身边，塞给她一个暖手炉，“这是我家小女做的，里头放了些安神的香料，姑娘夜里或许用得上。”
话音刚落，另几位夫人也纷纷效仿，有的递上安神汤的方子，有的要留下自家丫鬟帮忙打理，一时间倒把灵堂弄得有些热闹，实在是奇怪。
李青黛被围在中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一一谢过。
待命妇们终于散去，宝珠才凑过来低声道：“姑娘，她们这是……”
“别管。”李青黛揉了揉发僵的肩，望着姑母的灵位轻轻叹气，“咱们只做好分内事，旁的不必理会。”
可心里那点不安却像潮水般涌上来。她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昨夜周楚穆离去时的背影，还有那些命妇意味深长的眼神。
难不成，她们真的以为那狗皇帝会留她在宫里当嫔妃，皇后她都不敢想。再说了，如今还是跟着老父亲逃回江南老家比较好。
李青黛用力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压下去。她只想等丧仪结束，跟着父亲回江南，宫里的这些纷纷扰扰，她半分也不想沾。
只是眼下这情形，怕是由不得她了。
京阳公主跪在蒲团上，素白的孝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方才命妇们的低语像蚊子低语般钻进耳朵，她垂着眼皮，忽然嗤笑一声。
笑自己前几日还想着看李青黛的笑话，如今却要在这灵堂里听旁人揣测李青霞的好前程。
待人群散去，她抬眼望向被宝珠围着收拾祭品的李青黛，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恭喜你了。”
李青黛手一顿，回头瞧她。京阳公主眼神空荡荡的，既没了往日的尖酸，也没什么真心，倒像是在说一句与己无关的客套话。
“公主说笑了。”李青黛直起身，拍了拍膝头的灰，眼里也没有平日里故意装出来针锋相对。“这种时候，有什么可恭喜的。”
“怎么没有。”京阳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灵堂门口。“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圣上把丧仪交给你，又这般……特殊，将来的位置，怕是跑不了了。”
李青黛皱起眉，心里那点烦躁又冒了上来。她走到京阳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圣上不会让我入宫的。”
京阳挑眉，像是不信。毕竟李青黛平日里可是最爱缠着表哥了，她从小到大都见了不知多少回了。
“就算真有那一天，”李青黛顿了顿，望着姑母的灵位，语气忽然冷了几分，“也不过是因为李家还有利用价值罢了。他是皇帝，不是寻常男子，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她这话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李青黛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周楚穆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领口绣着暗金龙纹，正站在殿门口，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一卷明黄卷宗。
他的目光沉沉的，先是扫过灵堂中央的牌位，随即落在李青黛身上，那双深邃的眼里瞧不出情绪，像是结了层薄冰。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李青黛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方才说的那些话像石子般堵在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慌忙低下头，屈膝行礼。
京阳公主也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只是垂着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周楚穆没说话，缓步走到灵前，拿起三炷香，由小太监引着点燃。火苗跳跃着舔过香头，升起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
他对着灵位拜了拜，动作从容，可李青黛总觉得，他握着香的手指似乎比往常更用力些。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落下的声音。李青黛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放下香，转身时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轻的风，裹挟着他身上惯有的清香，直直往她这边飘来。
他停下脚步，就站在她面前。
“方才在说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朕好像听见……有人说，朕留表妹在宫里，是为了利益？”
李青黛的脸唰一下地白了。果然，都听见了。
她正想找些话来圆，却见周楚穆忽然弯下腰，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表妹身上还有什么利益？”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李青黛像被烫到般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供桌腿上，发出轻响。她抬起头，撞进周楚穆似笑非笑的眼里，那里面藏着的东西太深，让她忽然有些心慌。
京阳公主在一旁看得真切，悄悄往后退了退，把场地留给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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