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黛换好宫装，素色锦缎上绣着暗雅的缠枝纹，袖口滚着一圈金线，比往日的衣裳更显庄重。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口，总觉得颈后的红痕像是要透衣而出，只能心里暗自嘟囔几句，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拨到身后掩住，才跟着那小宫人往外走。
“不是说用膳吗？这方向……”她越走越觉不对，脚下的金砖地光洁如镜，廊柱上的金龙浮雕鳞爪分明，分明是往上朝的方向去。
小宫人脚步不停，一脸无可奉告的样子，声音平平地回话：“姑娘到了便知。”
李青黛狐疑得很，本来这天还没亮就去用膳也太可疑，现在弯弯绕绕的不知道往哪边去。她实在是有些害怕狗皇帝卸磨杀驴。
奈何皇权压人，李青黛也只能哭哈哈的跟在小宫人后边。
转过最后一道回廊，巍峨的殿顶已在眼前。李青黛正发怔，却被小宫人引着绕到了殿后。
一道半旧的帷幔垂在后边，帘后竟摆着个矮矮的小马扎，旁边还放着一盏未点的宫灯。
“姑娘就在此处候着吧。”小宫人说完，福了福身便退开了，留下李青黛愣在原地，身后的宝珠看着倒是镇静得很。
李青黛不知所以然，小宫人转身就走，她还未来得及仔细询问。
她撩开竹帘一角，心里猛然一咯噔，这是把自己干哪来了?
殿内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百官按品级列于两侧，朝服的颜色与殿柱的朱红对比成肃穆的气氛，礼官的声音正透过帘子传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哪里是用膳？分明是要她在后面听着。实在不合规矩，李青黛掂量掂量自己的狗胆子，还是先跑为快，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谁料刚才进来的小门倒是关得严严实实的，像是有人在外边挡着一般。李青黛使了力气就是推不开，连唤宝珠上前，主仆二人合力也是推不开。
李青黛只好作罢，懊恼坐在小马扎上。眼神却一撇看到了放到一旁的小碟子上，碟子上摆了几样糕点。
瞧着精致，定是味道尝起来也不错。李青黛刚想上手吃上一一块，又想到现在是在后边偷窥别人上早朝。
心里又气又疑，她捏着帘角的手指微微收紧。周楚穆这是做什么？前日才说后宫之事暂不议，今日却把她藏在殿后的角落，是想让她看什么，还是想让谁看她？
细思极恐，不会真的要卸磨杀驴或者看她当众出丑吧。
正思忖着，殿内传来周楚穆的声音，比昨日在偏殿时更添了几分威仪：“户部所奏漕运改道一事，诸位可有异议？”
李青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透过帘子不小心漏出的缝隙，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龙椅那个玄色的身影上。晨光从殿门斜斜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冷冷的金光。
新帝继位大典，殿内仪仗森严。
周楚穆端坐在龙椅上，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殿外透进的日光里流转，衬得他眉眼愈发深沉。
吏部尚书捧着笏板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似有几分忌惮：
“陛下登基，国本初定，后宫虚空，于礼制不合。臣恳请陛下早日册立皇后，广纳嫔妃，以延子嗣，安朝野之心。”
话音刚落，几位老臣纷纷附和，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只有李父不想往常那般积极，躲在人群之后静听其他人的发言。
如今新帝登基，重要之位也都换上了新人，只有自己在尴尬的位置上停留着，大势已去。
李青黛在角落的幔帐后，余光却瞥见龙椅上的周楚穆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了叩。心里暗喜：“狗皇帝这下要纳妃了，自己终于可以出宫了。”
“尚书大人所言，朕知晓了。”
周楚穆的声音透过大殿传来，不高不低，却让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只是眼下先帝丧期未满，朕心难安，何来心思顾及后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群臣，语气添了几分沉肃：“此时不谈政务，反论闺阁，莫非诸位觉得，这江山已经稳如泰山了！”
这话不轻不重，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吏部尚书脸色一白，连忙躬身：“臣……臣失言。”
其余附和的大臣也纷纷噤声，谁都清楚新帝刚以雷霆手段平定宫变，最忌旁人干涉其决策。
正当大家都以为此次劝陛下广纳群妃无用，想要达到目的的人没有达到目的，想要搞事的人没能成功搞事，一片众人面色各异，心怀鬼胎之时。
周楚穆看着阶下鸦雀无声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不过说到皇后的人选，朕瞧着李家之女倒是不错，端庄淑雅，蕙质兰心。”
正打算从一旁的碟子里拿上第二块糕点的李青黛闻言巨惊，面色愕然，手上没拿稳的糕点顿时掉落在地上，宝珠连忙上前将其拾走。
端庄舒雅，蕙质兰心，饶是李青黛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狗皇帝竟然在夸她！不过，她是不会担心害怕的，毕竟狗皇帝是不会娶她，定是拿她当挡箭牌用。
与此同时在下边浑水摸鱼的李丞相即使低着头但还是掩饰不了一脸错愕，毕竟皇帝一向不喜李家势力，就更不会娶李家的女儿了。
朝中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刚提出话头的尚书大人更是被其他同僚鄙视：“惹了陛下的霉头，提了不该提的话头了吧。”正暗暗冷嘲热讽之时听了他们平日素厌李家之女的陛下开口，各个都面色怪异。
“李家之女素嚣张跋扈，怎堪当国母，臣以为不可。”
“陛下慎重，京城贵女如云……臣闻此女行事多有争议，皇后乃天下母仪，需德冠六宫、品行无瑕。若立她为后，恐让天下人耻笑陛下徇私，有毁后宫风化。”
“望陛下三思，思前朝倾覆之亡，外戚专权之嫌。”
…………
李丞相默声听着这些声音，面色不想刚才那般惊鄂，反倒添了几分灰败。他深吸一口气，佝偻着身子出列，双手捧笏板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颤抖：
“陛下谬赞，臣……臣愧不敢当。”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飞快扫过殿后帷幔的方向，喉结滚动着继续道：“小女青黛，自幼顽劣，性情跳脱，别说母仪天下，便是打理府中琐事都时常出错。先前在京中闹出的那些风波，臣至今想来仍觉汗颜，实难担此皇后重任。”
说到此处，他重重叩首，额头几乎要触到金砖地：“况且臣已年老体衰，精力大不如前，近年处理政务常感力不从心。如今陛下登基，朝局渐稳，新臣辈出，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时。”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淑为后，同时允臣告老还乡，归守祖宅，一来可闭门教女，让她改改顽劣性子；二来也能给朝中后辈腾出让贤之路，全了臣这把老骨头最后的体面。”
话落，他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再不起身。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方才还群情激愤的大臣们都愣住。谁也没料到，李丞相非但不借机攀附，反倒借着推辞后位的由头，直接请辞了。
帷幔后的李青黛听得心头一紧，捏着帘角的手指猛地攥紧。她知道父亲打的什么主意。
李家失势已成定局，此刻若接下后位，不过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当靶子，倒不如借着辞后和告老，彻底与这波诡云谲的朝局切割，好歹能保全家性命。
只是……狗皇帝会允吗？
应当会。
毕竟她是恶毒女配。
李青黛下意识抬眼望向龙椅，只见周楚穆指尖仍在扶手上轻轻叩着，目光落在阶下那个苍老的背影上，眼底情绪深不见底。
周楚穆的叩击声不知何时停了，殿内的寂静被他缓缓起身的动作打破。玄色朝服垂落的弧度带着帝王特有的压迫感，他目光扫过阶下，最终落在李丞相佝偻的背影上，声音不辨喜怒：
“李丞相既觉精力不济，朕允了。”
李丞相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是没料到会如此顺利。帷幔后的李青黛也跟着一怔，攥着帘角的手松了松，但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失落。
可下一刻，周楚穆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但皇后之位，朕意已决。”
缓步走下，身子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每一步都像踩在众臣的心尖上：“李丞相说李姑娘顽劣，朕倒觉得，率真性情未必不是好事。后宫之中，少些矫揉造作，多些鲜活气，反倒清净。”
他停在尚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写满惶恐的脸：“至于外戚专权……”
周楚穆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殿内屏息的群臣，“朕的江山，还容不得谁来指手画脚。李丞相既已告老，往后便安心纵情余山野，不必再忧心朝堂之事。”
这话既是安抚，更是敲打。李丞相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不容反驳的决绝，终是低下头，叩首道：“臣……遵旨。”
李丞相知道，自己辞官的目的达到了，却没能护住女儿。周楚穆这是明着告诉他：李家可以退，但李青黛必须留下。
殿内的大臣们彻底哑了声。方才还慷慨陈词的几位老臣，此刻都缩着脖子不敢再言。
新帝登基未久，雷霆手段早已让人心生畏惧，此刻他既放了李丞相一马，又咬死了后位不放，显然是算准了他们不敢再拿外戚做文章。
毕竟李家主心骨都要离京了，一个无无依无靠的皇后，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宋太傅不甘心地瞥了眼吏部尚书，却见那老头早已面如土灰，连笏板都快捏不住了。
周楚穆转身回到龙椅上，指尖重新搭上扶手，这一次的叩击声沉稳有力：“此事便这么定了。礼部即刻拟旨，待先帝丧期过后，举行册封大典。”
“退朝。”
山呼万岁的声音里，李青黛在帷幔后缓缓瘫坐回小马扎上，碟子里剩下的糕点看着忽然没了滋味。
她望着殿内散去的人影，忽然明白过来。狗皇帝哪里是要纳妃，他是早就盘算好了，借着这场朝会，既削了李家的权，又把她钉死在了后位上。
父亲能走，她却走不了了，但父亲能脱身总是好的。
身后的宝珠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姑娘，别慌。”
李青黛扯了扯嘴角，慌？她现在何止是慌，简直想拎着小马扎冲到龙椅上，问问周楚穆到底有没有心。
几日还跟她算旧账，转头就把她架到火上烤，这狗皇帝的心怕不是石头做的？
正腹诽着，那扇紧锁的小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晨光顺着门缝涌进来，映出周楚穆身边近侍总管那张恭敬的脸：“李姑娘，陛下请您过去。”
去个狗屎！她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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